巫小婵看到从她的指缝间流下两行清泪,室里一片狼藉,人也狼狈而可怜。“我不想成为戚月,虽然她漂亮,身份高贵,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但我没法假装自己是她。聂瑶再不好,她也是聂瑶。我不想活成别人,我只想活成我自己。”她拿开双手,顺便抹干脸上的泪,只是双眼仍然通红。
“既然你连这么荒唐离奇的事情都看得出来,那你肯定不是普通人。你——”她突然身子前倾,一把抓住巫小婵的手,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你能不能帮帮我?”
巫小婵抽回自己的手。如果我帮你,那你要我怎么跟戚衍交代?巫小婵原本就不算是个彻头彻尾的好人,也不算是个爱管闲事的人,赔本儿的买卖她不会做。
事情发展到现在,着实已经脱离巫小婵的控制。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她根本就没想过自己会再次回到这个时空。而且那么巧,竟然还会在这里碰见一个借尸还魂、窜乱时空的聂瑶。如果借的是别的什么人的尸,巫小婵完全可以视而不见。但偏偏这个人是戚月,戚衍的二姐,她便不能置身事外。只是这事儿到底要怎么个管法儿,还需要一番仔细斟酌。
“帮——”巫小婵说,“我倒是可以帮你。只不过…”“只不过什么?”聂瑶急急追问到。“只不过会有麻烦。”聂瑶当即一翻白眼儿,说:“这不是废话么?我当然知道会有麻烦,要是没麻烦,我现在还能待在这儿吗?重要的是怎么想法子解决麻烦。”巫小婵被她这一呛,一时无语,心想,这人可真没有求人的自觉。
巫小婵稍稍斟酌一下言语,然后再次开口,说:“我们先不说借尸还魂的事儿那位皇帝和戚家的人能不能相信,就算是相信,我们也预料不到他们会怎么对你。戚家人还好,你现在毕竟是戚月的身,杀人这种事儿他们怕还不忍心做得出来。戚月原本就有先天不足之症,她的死与你无关,如果他们足够通情达理,应该不会迁怒于你。”
“你也说是‘应该’。在这种事情上他们怎么可能通情达理?如果我是戚衍,现在竟有人——或许他会认为我是鬼——竟然有不知道哪里来的孤魂野鬼胆敢霸占最疼爱自己的姐姐的身体,我才不管二姐的死跟这个小鬼有没有关系,冒犯就是冒犯。你说你是无辜的,那好,我相信你,但我同样不会放过你。说到底,我为什么要给你主持公道?你无不无辜关我什么事?不把你给碎尸万段,啊不——不让你魂飞魄散怎么解我心头之恨?怎么对得起二姐的在天之灵?”
“你说的似乎有那么一点儿道理…”要说了解,巫小婵也多多少少了解戚衍,要说不了解,她也确实看不透他,特别是初见这五年之后。五年的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但已经足以改变一个人。至少,如今的戚衍再不是五年前的那个他。他谙熟权谋算计,身居高位,手握大权,难免眼里会容不下沙子。“那我们来说说那皇帝。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妃子被别的女人借尸还魂…”巫小婵自己都觉得这件事儿根本没有讨论下去的必要。
“历来皇帝在女人的事情上最小气。最有可能的结果是,他会请个道士,也许是和尚,来做场法事,然后把我绑在火刑柱上给活活烧死。如果他足够重口味,连女鬼都有兴趣,那我才真的是没可能再回去。”
巫小婵疑惑地看着她。这头脑不是挺清楚的吗?那刚开始干嘛闹得那么鸡飞狗跳的?全是无用功,结果苦的只能是自个儿,被软禁到这冷宫来。
聂瑶似是看出她的疑惑,“嘿嘿”一笑,说:“我刚开始不是绝望着呢吗?那就索性破罐子破摔,反正我回不去,那就谁也别想好过。但今时不同往日,我有你这么个厉害的盟友。有希望就一定要抓紧,不能让它溜走。我是一定要回去的。”
“那照你这么说,这件事的真相不能让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知道?”
聂瑶一抬手。她当这半年的贵妃,举手投足间竟也练出一份慑人的威仪。“绝对不能告诉他们。”她说,“不然,我最有可能的下场就是再死一次。我们必须另想一个法子。这件事,绝对要保密,不能泄露半个字。”说着,她还有模有样地在自己嘴上做一个拉拉链的动作——“刺啦”一声。
巫小婵点头应是,又问:“既然不能说出实情,那我该怎么向他们解释‘戚贵妃’的‘病’呢?”聂瑶一时也陷入沉思,涂着红蔻丹的长指甲在椅搭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笃、笃、笃、笃,发出缓慢而有节奏的轻磕声。
门外的人久久未听到里边儿有什么动静,既喜又忧。戚夫人和宫人们都等得着急,但却碍于巫小婵先前的话,不敢擅自进去打扰,只能这样干等着。有精明一点儿的宫人悄悄差人去禀报皇上,又上前请戚夫人到另一个屋子里休息,自己带着一众宫人继续等候。戚夫人本来担心自家女儿,不愿意去休息,奈何架不住这些油嘴滑舌的宫人连番恳劝。随身的小丫头也关切地劝自家夫人去歇一歇,她便只好应下。
第二十四章 所谓忽悠
雨停之后,青石地板还是湿漉漉的,疾走间必带起四溅的水点子。不多时,那一身明黄就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行至冷宫前。领头的宫人一声高亢嘹亮的呼报:“皇上驾到——”房间里的两人自然被惊动。
巫小婵和聂瑶同时站起身来,门也在这时被人推开。两个老宫人首先闪进来,脊背低低退到门两边,垂手而立。紧接着,一双墨绿色镶金线的鞋子威严沉重地踏进门里。屋里的两个人都呆站着没有行礼。继上次在戚将军府主屋里得见过一次天子龙颜之后,这是巫小婵第二次看见这个皇帝。只从相貌上看,他并没有聂瑶说的那么不堪,甚至称得上是风华正茂。不过就自己的偌大个王朝几乎全靠戚家人撑着这一点来看,这不算是个英明神武的怀才之君。
皇帝皱起眉头,明显是不悦的神色,但竟也没有怪罪她们。怪罪确实不必,“戚贵妃”是半个疯子,而巫小婵,却是半个“高人”。
在看清楚巫小婵之后,皇帝没有露出多少惊讶神色,也没有因为她是个“黄毛丫头”而有任何轻贱的意思。不知道他是真的没有这个情绪,还是只是常年习惯于如此的不动声色,所以面上轻易不露出任何真实想法。“戚走丞找来的人,想必有些真本事。你倒是说说,贵妃的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从眉目间看,这个皇帝流于平庸疏浅,说起话来,皇帝的架子倒是端得很足。套上这一身明黄,九分都是生硬的威严,让人难以生出半点儿亲近之意。怪不得聂瑶不喜欢,巫小婵胡乱想着,还没有那个齐奕看起来顺眼。如果聂瑶遇见的是齐奕那样的皇帝,会不会——她就会甘心以贵妃的身份活下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吵吵嚷嚷着一定要回去?原来的世界其实并不是不可抛弃的,只是现在这个地方不合她的意。
毕竟是个皇帝,他一进来,冒牌贵妃聂瑶的手脚就比刚才规矩很多。看来,她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怕他。天子威仪,皇家风范,确实不凡。
巫小婵沉吟片刻,略欠身行礼,不卑不亢地说:“贵妃娘娘的病…民女已悉知。只是此处狼藉,还请圣上移驾到别处说话。”
如此,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这死气沉沉的冷宫,一路上免不了又是一番七拐八拐,最后来到一处凉亭。宫人悉数被屏退,亭子里只余皇帝、巫小婵和聂瑶三人。初出冷宫,聂瑶自然兴奋不已,但碍于皇帝在此,不敢太放肆。如此这般,巫小婵才缓缓开口,说出刚才一路来她就想好的措辞。
“圣上英明,贵妃娘娘这病真要说起来…它也不算是什么病。”
“哦?此话怎讲?”
“圣上可曾听过‘梦鬼’一说?”皇帝这一听,倒是有几分玩味。莫非天子脚下,皇宫内院,还会有什么鬼魅不成?“我朝民间确实有‘梦鬼吃人’这一说,不过是坊间百姓口耳相传,用来止小儿啼哭。荒诞离奇,不足为信。你说的难道就是这个‘梦鬼’?”
“回圣上,民女说的正是此‘梦鬼’。”反正忽悠不要钱,这是承竹音的本事。这里这个所谓的梦鬼到底只是民间故事还是真有其物,巫小婵没亲眼见过,也没见“时光”历任店主有过什么记载,所以她不知道。但就是这种玄玄乎乎的事,最适合拿来忽悠人。
亭子里有方石桌,桌上有宫人们刚刚奉好的茶水。巫小婵翻起两个倒扣在盘子里的杯子,提起茶壶,往其中一个杯子里倒茶。茶汤浓,茶香郁。嗯,是好茶。倒至七分满时,她伸手示意两人看这茶杯,不紧不慢地说:“以茶为喻。原本真真实实的贵妃娘娘便是此杯茶,梦鬼来后…”她把原来杯子里的茶水全部倒进另一个杯子里,再走到亭子外面的地面低洼积水处,用空杯子舀起同样七分满的雨水,放回桌上。“现在的贵妃娘娘就是这杯茶。或者,我们更应该称它为‘水’。虽然还是同一个杯子,还是七分满,但内里却…”她适时地住嘴,不再说下去。皇帝皱起眉头。聂瑶惊奇地瞪大一双美目,心里其实在哀嚎——你能不能想个好点儿的比喻?!照你这么说,原来我就是个“水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