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我相信世上真有鬼魅之说?”巫小婵一拱手:“信不信全在圣上。不过民女相信,以圣上的慧目,不可能看不出来——此贵妃早已非彼贵妃。”突然被皇帝锐利起来的眼光一瞥,聂瑶顿时如坐针毡。“那她现在算是谁?梦鬼?”巫小婵低头:“可以如是说。”
“荒谬!”皇帝突然站起身来,声音怒不可遏,吓得聂瑶差点儿就从椅子上滑下去。怎么办?她看向巫小婵,却见她脸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的。巫小婵轻飘飘向她投来一瞥,聂瑶立刻稳住身形,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与刚开始无异。
皇帝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们,脸上不知作何表情。良久,皇帝才开口问:“那…那杯茶最后会如何?”
巫小婵闻言,重新执起那杯换过杯子的茶,手一松,“啪”的一声,四分五裂,碎瓷四散,茶水四溅,浓郁的茶汤淌成一地。
正在这时候,一个小宫人慌慌张张跑进来,连滚带爬,看到地上的碎瓷也顾不得避开,只哆哆嗦嗦道:“启禀圣上…戚走丞有…有要事求见,说是…说是…南境大败!”“你说什么?!”龙颜霎时大怒,可怜小宫人不敢吱声儿,跪在碎瓷片上瑟瑟发抖。皇帝终于一甩袖子,重新在一大群宫人的簇拥下急急忙忙离开。
聂瑶大呼出一口气,问巫小婵:“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谁知道会突然插进来这么件事儿,这皇帝,也不给她个准信儿。到底放不放我走啊…“你先回冷宫去老老实实待着,哪儿也别去。我必须得跟去看看。等我把事情办完后再去找你。”说完,巫小婵的身影就已消失在凉亭中,蜿蜒曲折的皇宫小径上,她青丝垂肩,蓝色的丝带在走动中带起风来。这么小的一个背影。
事情?聂瑶看着她的背影出神,人家王朝里的国家大事儿你去凑什么热闹?难道你还真有什么没有办完的事情吗?
第二十五章 鬼面青铜铃
从御书房里出来之后,戚衍的脸色一直很难看。相比之下,里面的那位脸色也比他好不了多少。江南依旧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手执长剑,黑衣肃穆,行走中剑鞘与青丝纠缠不清。看到这一幕的宫人们无不感慨,这二人,无一不是不世之才。戚将军府的第一高手江南江侍卫,一手好剑法,普天之下,无人能及。而能被允许有带剑侍卫随侍左右、出入皇宫无禁的,这天下也只有戚走丞一人而已。
回到将军府,戚衍屏退左右,只留下江南一人跟他走进房间。不出意料的是,巫小婵早已坐在房间里等他归来。“我对南边儿的战事不感兴趣。我来,只是想跟你做笔交易。我帮你治好你二姐戚月的病,你帮我——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交易?戚衍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性的少年,他拂袖坐下,脸上已换上一副无懈可击的老到表情。这次的交易绝不会像他们的第一笔交易那样可爱。
“说吧,你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鬼面青铜铃。”巫小婵这样说,“一个青铜的铃铛,铃铛表面应该雕刻有一张鬼脸,狰狞可怖。寻常人应该不会喜欢这东西。在它的身上,或许还会有一些神神鬼鬼的传说,譬如…‘死人复生,生人复死’…这东西失落在这个世间已久,找起来恐怕不会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儿。”“‘死人复生,生人复死’…”戚衍反复念叨起这句话,像是想确认它的真假一样。“我的时间不多,越快找到越好。这样,我也能尽快治好贵妃娘娘的病。”
巫小婵没等多久,第二天,她就得到答复。“我原本也没想过要把你卷进南边儿的战事中来,但现在看来,恐怕不行。”戚衍说,“昨日同战败的急报一起传回来的,还有我爹的一封亲笔密信。信里说,他怀疑南蛮军中有人使用邪术。他们把一个青铜铃挂在战旗上,铜铃一摇,原本已经战死的那些南蛮士兵竟然一个个重新‘活’过来,变成行尸走肉,不知疼痛,没有恐惧。我方军士听到青铜铃响,却会七窍流血而毙。正如你所说,‘死人复生,生人…复死’。它也许…就是你想要找的东西。”
“铃,青铜鬼面者,死复生,生复死,命舍命归。”小店的古籍里如此记载。鬼面青铜铃,是一件失落在这个世界的古物。持铃者可以用生者的命换死者的命,使死者生、生者死。不过,为什么会是行尸走肉呢?
“不出意外,你说的那个南蛮军中的铜铃应该就是我要找的‘鬼面青铜铃’。”巫小婵对戚衍说,“只要有这个东西,南蛮就相当于拥有一支不死的军团。用我们的将士的‘死’,换他们的人的‘生’。有鬼面青铜铃在,这场仗,必败无疑。”戚衍不禁忧虑:“现在军中人心溃散,人人都传言南蛮有鬼神相助,一统天下是大道所趋。真是荒谬至极。如此凶残邪恶的行径怎可称‘天道’?你为什么会想要如此邪物?”
巫小婵没有对他说的是,世间之物本就没有所谓的正邪之分。鬼面青铜铃在南蛮人手上用于战争和屠杀,自然凶残邪恶,可是打仗这件事本身难道有什么高尚圣洁的吗?但如若把这东西用在其他地方,也并非就不可以成就正道。而她来找它,也正因如此。有一些本就不该酿成的悲剧或许可以借此挽回。
她用手指卷起一绺垂在耳边的发丝,无意识地把玩着——她想起半年前“时光”小店里的那位客人。或许不该称他为“人”,那个时候,他只不过是一具“活着”的尸体。那本该是一个美好而单纯的故事,却不想竟然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半年以前,她还没有遇到叶孤舟。竹音不知所踪,小店里长久的只有她一个人。有东西们的陪伴,虽然不至于冷冷清清,但有时不免寂寞。就是在那个时候,一个男人推开时光小店的雕花大木门,茫然无措地走进来。这是一位父亲,刚刚经历一场死亡,而死者正是他自己。他的心脏已经被一根几分钟前突然断裂的钢架洞穿,他的眼睛亲见钢架穿过自己身体的一幕,然后他拖着血逐渐流尽的身体来到小店门前。他的胸口有一个狰狞可怖的黑洞,透过这个洞,巫小婵能看到他背后的商业街,华灯高挂,繁华而苍凉。他在一排排整齐的货架中茫然徘徊许久,最后用自己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一枚结婚戒指,换走一把银锁。
“‘锁,缚命者,尸身不朽。’它的名字叫做‘缚命锁’,是为完成有缘人未尽的夙愿而存在的。有这个东西,你就可以再一次站到太阳底下,以‘活人’的身份继续活下去,直到夙愿完成。到时候,我会来收回它,同时也会把你暂时存放在我这店里的东西还给你。”
世事真是难料,谁曾想到后来他竟然会走上那样一条路,把一个好好儿的西山假日大酒店变成罪恶的屠宰场,美好的故事转瞬成一个惨不忍睹的悲剧…
“巫…巫姑娘?”被唤回思绪,巫小婵摇摇头说没事儿,“我必须拿到鬼面青铜铃,而且要尽快,我没那么多时间可以空耗。”“那我们明天就出发去南境。”“嗯,好…”
虽然巫小婵完全可以撇下戚衍,自己去南境,那样的话半刻时间也不需要。但是如果没有戚衍,在两军对垒的战场上,她什么也做不了。两人抛下其他随从,一路快马加鞭——当然,巫小婵不会骑马,她坐的是戚衍的坐骑。即使这样,到达南境也已经是两天之后。两个时空不对等,巫小婵也不知道原来的世界已经过去多长的时间,只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她心里焦急,所以一到地儿就拉着戚衍站到城头。城墙几里地以外就是南蛮军队的营地。
此时整个南蛮营地一片死寂,诡异得使人遍体都不舒服。唯有军旗在阵前猎猎作响,然而军旗上并不见有铜铃。城里的百姓已经全部撤离,整座城里都驻扎着王朝的军队,金戈铁马之声不绝于耳。
“这些军队大多都是从各地临时调遣过来的,军心不齐,根本就没有戚家军那样的军魂。”
情况比巫小婵想象中的更加糟糕。人数上南蛮军队不占优势,但王朝军队里已经难掩疲惫和恐惧,城墙内外的空气都是一样的浮躁。城头上的士兵虽然还强自镇定,但他们的眼神里也流露出不安和烦躁,躲躲闪闪,根本不敢长久注视几里地之外的南蛮军队。
戚走丞来到这里。一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贵气公子,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儿。两个这样的人来到此时此地,不得不说奇怪。守城的士兵们无一例外都有意无意看向他们。戚衍不无忧虑地说:“我虽然没上过战场,但也知道,行军打仗最忌军心溃散,他们现在这么个模样怎么可能跟南蛮的军队抗衡?”
守城的将领刚刚得到朝中有人来督战的消息,正急急忙忙往城头赶来。军靴踏在城楼坚硬厚实的石板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南境守城军统领罗柏,参见走丞大人!”来人出乎意料的年轻,浓眉大眼,眼睛里有大漠沙场的气息。“你就是罗柏?”来人低下头,一点儿也没有一般武将一贯的目中无人:“正是。”也是——巫小婵想——仗打成这样,怎么有底气目中无人?
“末将曾经是戚大将军手下的一名小卒,得戚大将军提携,才有现在。”这么快就表忠心啊,把你的皇帝主子放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