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君也难得将常披散在肩上的头发竖起,穿了那已经许久未沾身的官服,恭敬的低头拱手,紫织云织与其他仙娥低头跪在一侧。
车架落定,仙君迈着沉稳的步子,走上前抬手,“都起来吧。本君是路过此地,突然想起你琴瑟府君,来听支曲子。”
琴瑟府中庭,穿堂而过的山风将阁中的纱帐卷的恣意飞扬,府君调了调手中古琴的弦,挽起衣袖,一曲凤求凰,从府君手指间委婉而出。
站在屏风后,细细打量与府君对坐的天君,高大的身材,宽厚的肩膀,刚毅的眉眼,目光滑过天君抿了抿茶杯的唇,云织两颊微红。
一曲终了,天君点头,“皓阳的母君,最喜欢这一首。”语中带出一丝落寞。
云织想起,听说天后为生三皇子不幸蒙难,天君孑然一人已有几万年,看那孤傲的身影,便又多了几分怜惜。
余音消散,天君问,“本君难得有这样悠闲风雅的时候,不知能否再弹一曲,听说你还写了支叫做画中仙的曲子…”
“陛下,那谱子遗失了,如今小神许久未弹也记不全,倒是最近谱了首沙陵小调,衬得陛下凌云壮志。”府君手按在琴头,回道。
天君点头,“如此甚好。”
琴曲中似有刀戟和鸣之声,仿佛看见红日从沙陵河畔冉冉升起,壮士迎风而立,义气恢弘。听完天君拍手,“好曲子,可作我军军乐。”
府君颔首,“小神荣幸。近几日整理了谱子便差人呈上去。”
想来天君总是公务繁忙,听完曲子赏赐了些金银绸缎,没多留便走了。
入夜,云织与紫织整理那些绸缎时。云织手摸过光滑的缎子,若有所思的说,“听说天君的龙袍是司织府最好的绣娘一手绣制的,今日我细细地看了看,针脚走线虽用心,那龙纹却有些呆板,以你我的手艺,再加练习兴许能做的更好。”
紫织羡慕的说道,“早听说九天府的司织娘娘手下的织女都是一等一的能手,你看这布匹的纹路,绣品的图样,若有朝一日能去司织府学艺该多好。”
云织眼中一亮,“那我们就求府君让我们去送那琴谱,正好看能否去九天司织府瞧瞧。”
去送了琴谱出九天府时,正好远远看见天君一身戎装,头戴金纱冠,骑着一匹白马,身后一群健壮的仙马跟随,浩浩荡荡从云上经过。云织眼中的崇敬与爱慕,紫织看在眼里。
在司织府门前,云织从袖中抽出两方精致的锦帕呈上去,对紫织说,“我挑了你我绣的最好的绣品,若能得司织娘娘垂爱,我们便有机会进司织府。”果然几日后,司织娘娘的手令传至琴瑟府。
府君召两人近前,笑道,“我看你们二人天真不已,倒是几时将绣品都呈到了司织女神手上,如今她写了调令让我送你二人去九天司织府,你们想去?”
云织与紫织难掩激动,叩首拜谢府君,即日便收拾东西去了司织府。
此后经历一万多年,云织与紫织在司织府如鱼得水,深的司织娘娘喜爱,一个是最好的绣娘,一个是最好的织女。
云织亲手绣成第一件龙袍时,看起来极为开心。紫织推门走进云织的绣阁时看到,窗户中透进来的阳光洒在绣架上,明黄的锦缎上的青龙呼之欲出,鳞片金光闪闪。云织慢慢理着五色的丝线,手指拂过精致的龙纹,神情满足。
听见紫织进来,云织愉快的起身,“妹妹帮我把这锦缎取下来,我要拿去天河洗洗。”
原来离玉第一次遇到紫织的地方,正是司织府的织女们漂洗新制成的锦缎的浣衣台。天劫之前,九天府还没遭大火之前,这里清溪一边种着一大片樱树。樱花飞舞中,云织在水中浣洗衣料的情景如画,云织也颇喜欢这一片樱树,时常折几支摆在屋中。
云织穿着淡紫色的裙子,挽起袖子露出如藕段的手臂,赤脚站在溪水中,双手抖开那明黄的缎子,五彩的云纹就像真实的仙云围绕在她左右。云织一向沉静,那一日站在溪水中举手投足却是满满的少女情怀,紫织帮她拉着衣料的两角,云织冲她撩起水花,笑声如铃。
往后天君的衣物便都由云织经手绣制,云织总是在领口和袖口绣上针法复杂的云纹,总是满足的抚着那些纹饰,似乎自己全部的感情都寄托于上。几千年之间,云织一直默默地,尽心尽力的将自己的工作做的出色完美。
听说天君要亲自领兵作战,天君的战甲,原本不用云织缝制,她还是执意亲手来做,拿惯了绣线银针的手指被战甲的铁片金线划出许多伤口,一句怨言也没有。
虫尾山一战天君受伤的消息传来,司织府派女官随皓阳君去丹水军营时,云织轻声细语的请缨。出发前紫织去看她,云织把新做好的龙袍小心的包起来,对紫织说,“龙袍上若是沾了血迹不洗干净可不太好,我得去亲自看看。”语气中一面有着对见到天君的期待,一面又担忧着天君的伤势。
紫织说,“若是有机会,师姐你一定要告诉天君你对他这么多年的思慕之情。”
云织两颊微红,“不求别的,只希望天君平安,天君何等尊贵,能为他缝制衣物已经是我莫大的满足。”
“天君与师姐之间的情缘,曾有几百年让我感恩苍天,如今看来,却是师姐度不过的劫难。”紫织感慨。
紫织第一次见云织落泪,是在她要嫁给天君当日。绕过司织府张灯结彩的院子,紫织如往常一样推开云织那间小阁的门,云织穿着素白的里衣坐在床边,干净如同一片素绢,手旁摊开的是紫织几日不睡赶工做成的大红喜服,一直铺到门口,上面绣着华丽的凤凰。
云织却不像想象中那样雀跃,安静的坐在床边,拿着一方手帕轻轻拭泪。紫织问,“师姐这是怎么了,我的绣活比不上师姐,这衣服做的不够好……”
云织连忙摆手,“妹妹这是什么话,我只是觉得我这不知是如何修来的福气,竟能有今日,天君对我太好,你对我太好,我……我何德何能……”若换做别人,听着这话便是些虚假的客套,紫织听了却有些动容,“师姐你心地善良,宽厚待人,长得又好看,换谁也没有不喜欢你的道理,我看你是美梦成真高兴的痴狂了吧!”
云织被紫织逗的终于展开笑颜,将那沾了泪痕的帕子折了放在一边,穿上华美的嫁衣。
之后的八百年,云织在天君身旁总是十分幸福满足的样子,紫织在司织府的地位更高,也更加忙碌。听说云织随天君去了空桑山,紫织自语,“转眼一万多年没回空桑山,也不知府君还是不是一如既往的逍遥。”
最后一次见云织,是她领了罚被押往南天门投往凡间之时,消息传的突然,紫织一路飞奔至南天门。看见云织面色憔悴,眼睛哭的有些微肿,捆仙索绑着双臂。几个仙兵站在云织两侧,场面冷清,监刑的仙官叹口气,“天妃,时候到了,您且在凡间好生思过,刑满了小仙再去接您回来。”
紫织喊了声师姐。
一侧的仙兵解开那捆仙索,云织揉了揉麻木的手臂,左右前后看了看,对紫织一笑,“犯错该罚,不用担忧我。”又往九天府的方向望了一眼,对身旁的仙官说,“陛下怎么也不来见我一面,看来陛下是真的恼了,你说,百年之后再见面,陛下会不会待我如陌路?”
仙官被问的有些尴尬,“天妃娘娘,您这话说的……”
云织嘴角牵起一丝苦笑,拔下头上的乌木簪子,看着簪子自语,“我听说乌木是个长情的东西,这簪子更是有灵气,被它沾过血的有灵之物,都会顺着它指的路找回来。”说完用簪子扎破自己的手指,在额间轻轻一点,把簪子递给紫织,“替我给天君吧……”还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出口。
在南天门,云织喝下镇仙元的符,被推下凡间。
紫织一路追到天妃府的后花园,将那簪子递给天君,“陛下,近来凡间动荡不安,师姐她做神仙时都颇柔弱,这做了凡人实在让人担心,师姐在眉心点了个红印,陛下若想找她------”
话没说完,天君抬手把簪子扔进了湖中,“都说天妃犯错乃是本君太过宠溺她,恃宠而骄,不知分寸,如此就该好好思过,你,退下吧。”
紫织讲完自己关于云织的最后回忆,恨恨的说,“可怜师姐一心一意爱着天君,他却那样狠心……”
☆、小官回忆
第二十三章
紫织将故事说完,天已经蒙蒙发亮。离玉看看眼前这对姐妹,云织的样子永远停在了十万年前,如今看来,倒是紫织显得更年长些。
离玉闭眼将皓阳君与紫织娘娘讲的故事想了一遍,双手扶着额头,“我不懂,按照安宁天君说的,老天君对云织娘娘也是一见倾心,是极宠爱的。可照娘娘你说的,天君却那么绝情,就算天君因为那血玉骢被伤了生气,也不至于一直气到天妃失踪了也不担心吧。到底当年在空桑山云织娘娘为什么要伤那宝马?其中一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缘由。”
紫织叹气,“从当年监刑的仙官手里的口供来看,师姐的确是有意刺伤那宝马,且下的手颇狠。师姐也认罪,但这绝不是她的做派,她平日里连一枝花都不忍折,平白无故绝不会这样。我四处打听,找来了当年常在师姐身边的仙娥还有那照看血玉骢的小厮还有监罚的仙官,今日我就要问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