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淡道:“我还未试,你便极力为自己找借口,看来你的厨艺也不怎么样。”不等我辩驳,他已执起汤匙,浅尝了一口,喝完也不评价,脸上神色略显高深,我憋不住问他:“怎么样?”
他没回答我,只气定神闲地又舀起一匙,连喝三口后,才淡淡道:“还不错。”
我刚骄傲地挺起胸膛,就听他又道:“下次少放盐。”
我就知道他不会有什么好话,睨了他一眼:“你便不能说些好听的夸夸我?”
他我也不看我:“夸你,你确定不会得意忘形吗?”
我哼了一声:“我还不至于为了你的肯定得意忘形。”
我抬头,恰在此时掀起一阵风,便看到男子身后落花如雨,纷纷扬扬的落花中,我突然有些移不开目光。
不得不承认,面前男子的这张脸,极易蛊惑人心。
念过的那些佛法,读过的那些经书,突然就化作他身后的落花,在风中零落成泥。
回过神来,见他正好整以暇地看我,神色立刻一窘,忙捞起桌上的茶壶,装作要喝水的样子,谁料倒茶的时候,手却不小心抖了一下,连茶待盏都给打翻了。
手忙脚乱去扶杯子时,却听他淡淡提醒我:“我觉得,你还是先把口水擦一擦。”我的手又抖了一下。
忙放下茶杯去擦嘴,下一刻便意识到自己又被捉弄了,忍不住道:“无颜,你!”
他的眼里仍然风平浪静:“我不过开个玩笑,你这样紧张做什么。难不成……”眼里多了些笑意,“你真怕自己会对着我流口水么?”
我正要发作,便被上菜的丫头给打断了,几样小菜虽然简单,却都是我喜欢吃的,于是堪堪忍住离席的冲动,捞起筷子去夹菜了。
正埋首吃饭,突听他悠悠道:“过两日在凌波河畔和南禅寺都会有灯会。”
我一听他提灯会,不由得放缓呼吸,耳朵也支了起来,听他接着道:“帝京最大的灯会除上元节以外便是七夕佳令,千家万户倾城而出,这一夜其实很有看头。”
我不禁抬头看着他:“你突然对我说这个干什么?”猜测道,定是阿福同他说了我想去看灯会一事,否则他也不会突然提起来,可是他一定不会放我去看灯,更不可能陪我去看灯,揣测了一下他的想法,额角跳了跳,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想说,这一夜很有看头,可惜我看不到了。”胡乱扒拉了一下米饭,闷声道,“其实你也不必这么打击我,不看就不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说完却有些不平衡,问他,“那你是不是要跟临川姐姐出去看灯啊?”又自问自答,“七夕是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自然要跟心爱的人在一起。”
他脸上滑过极浅的情绪,眉头也动了动,却语调如常地问我:“若我果真要同临川出去,你独守空闺,岂不寂寞?”
我挺了挺胸:“你不要将我说的像个怨妇似的,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大度。”为了表示我的大度,又道,“要不要我提前祝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啊?”
他将我看了会儿,重新恢复吃饭的动作,淡淡道:“本想着带你去看看晋都灯会的风貌,既然你这么大度,那便算了。”
我唔了一声,道:“算了。”反应过来,“等等——你的意思是带我去?”
他淡定的喝汤:“你若不愿意,那便……”
我忙提高一个声调:“谁说我不愿意,我愿意,一百个愿意,一千个愿意。”因为过于激动,立刻有些坐不住,在果盘里挑了个李子咬在口中,起身道,“我吃好了,回去把昨日买的灯修一修!”
他眼皮都不抬,命令我:“坐下。”
我重新坐回去,听他道:“为夫尚未离席,你倒是有胆量先行回去。”淡淡道,“乖乖吃饭。”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几****异常兴奋,前两日还打算给师父写封信报个平安,结果一激动,便将此事忘了个干净,每日尽是想着灯会的热闹。
每天晚上入睡前,都还要再向无颜确认一遍,听到肯定的回答,才能心满意足地去睡觉。
七夕那日,他一大早去赴前几日的论琴之约,我便一个人在府中喜滋滋地张罗,要穿的衣服,要戴的首饰,要带的下人……无颜答应我下午先去南禅寺看庙会,然后一路沿着南禅寺走回凌波河,听说他已在凌波河畔的明月楼提前订好了雅间,是临河观灯的绝佳之处,还听说明月楼今年请了晋国最好的烟火师,在灯会开始前会在楼前点烟火庆贺佳节。
绿蓉一开始虽有些瞧不起我,近来对我的态度却有所好转,还特意按照我的要求帮我改了衣服。白底的对襟长褂,绘水墨梨花,白色的内衫,配上绿色的长裙,虽然简单,却好在清爽,长发半绾一个髻,简单插一支黑檀木簪,又破天荒在脸上扑了些脂粉,这般妆扮完毕,我便只等着无颜赶快回来。
可是,我坐在房间里,手捧昨日才糊好的花灯,一直等到天色擦黑都没等来他,就连绿蓉也隐隐替我着急,忍不住差阿福去问,阿福问完回来,说是对方留客,无颜一时脱不开身,却让阿福传话给我,说晚上一定陪我去看灯,让我耐心再等等。
我觉得他既然答应了我,便没有不守约的道理,心里虽稍稍有些埋怨,却还是原谅了他。
他回来的时候,我正撑在桌子上打瞌睡,突然听到骚乱声,便听阿福“咚咚咚”跑过来通传:“夫人,公子回来了。”却显得有些为难,“听说是表小姐旧疾发作,差人去请的公子,公子一回来,就去看表小姐了。”
我听后眼皮一跳,忙道:“随我去看看。”
急匆匆赶去侧院,却正巧遇上他抱着临川出门的情景,我朝他怀中望去,见他怀中昏睡的姑娘脸色苍白,的确是一副大病的模样。他瞧见我,蓦地顿住脚,但是,却只朝我看了一眼,便与我错身而过。
我看着他将临川抱入马车,随后沉声吩咐车夫:“去城东徐郎中的医馆,要快。”
我手中还提着昨日补好的花灯,在那里立了良久,良久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都微微颤抖。
阿福不知是第几次唤我:“夫人,夜深了,回去歇了吧。”看了一眼我手中的灯,小心安慰我,“夫人,没关系,来年的元宵还有花灯可以看,元宵不成,后面还有下一个七夕。”
我颓然地一笑,一不留神,手中的花灯便砸在了青石板上,才修好的灯,便又添了新的伤痕。
我茫然地望了一眼落在地上的灯,又茫然地望着阿福:“他答应我今日陪我看灯,不是来年元宵,也不是来年七夕。”抽了抽鼻子,又道,“可是,临川姐姐生病,他自然该陪她去看病,而不该陪我去看灯。”抬脚朝前走,对弯下腰捡灯的阿福道,“阿福,帮我把灯扔了吧,我不想要了。”
我回房后,和衣躺到床上,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他抱着临川匆匆离去的样子。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一觉醒来,正好听到窗外的更鼓声。房间里亮着朦胧的一盏灯,有个影子正坐在桌案旁,好像正借着那朦胧的灯光,在修补什么东西。
我怔怔望了他一会儿,才看清他手中是那盏被我失手砸坏的灯盏。
也不知他是何时回来的,身上仍是出去时的那副装扮,糊灯笼本是粗活儿,他做起来却很优雅,瞧他的表情,还带着几分认真。油灯的灯芯发出“啪”的一声,他的手顿下来,垂眸望着手上那盏已经糊好的花灯,良久都没动弹,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我管他在想什么,现在的我一点儿也不想见到他,想着因他错过的火树银花不夜天,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卷起被子朝里面翻了个身,有些哀愁地闭上眼睛。
火树银花不夜天固然很好,可惜与我没有缘分。
隔了会儿,听到衣料摩擦的动静,轻而缓的脚步声响起,走到床边停了下来。
一只手忽然落到我的头发上,轻轻抚了抚,而后,便听到一个沉雅的嗓音,在头顶低低响起:“生我的气了?”
我一门心思装睡,自然没有回答他的道理。
也不知他有没有识破我的装睡,只听他继续道:“昨日,我的确有些不大好脱身。”说了这句辩解的话之后,隔上许久,才又道,“失约于你,是我不对。你想我怎么同你赔罪?”
我听后一愣,向来高高在上的无颜公子,竟然也有低头赔罪的时候?可是,也并非他道歉了,我便要接受他的道歉。他只字不提临川的事,我却还记得,阿福替我去催他,他说让我等等,临川一出事,他便亟不可待地赶了回来。虽说事情有缓有重,可是该不开心还是不开心。
我继续不理他,他突然凑过来,在我的头发上吻了一下,我的心一跳,呼吸也屏住了。他却离开一些,道:“我还要回一趟城东医馆,你好生待在家中,等我回来。”
说完,脚步就远了一些。
我一听他要走,眼眶忽然就热了,忍不住开口:“你走了,便不要回来了。”
他的脚步顿下,而后缓缓折回来,重新在床边坐好,声音里带着笑意:“不装睡了?”我的身子一僵,他的声音又更近了一些,温热气息落到我的耳畔,“城东医馆的徐郎中是我的好友,会替我照看临川,我方才……”悠悠道,“骗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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