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日衣饰随意,却难掩出尘的气质,陪我走在街上时,总有姑娘偷偷瞄他,后来我发现不光姑娘,有些男人也会忍不住往他身上瞄一眼。
“这条大道,往北走是皇城,往南去是我们要去的南市。你上次偷跑出来,所逛的东市多是丝绸锦绣,珠宝翡翠,没什么特别的。这里却是交易的集散之地,胡商,马行,酒肆,茶坊,应有尽有。”无颜如数家珍地为我介绍,手中握一把玲珑骨的折扇,在胸前漫不经心地摇啊摇,“这儿午时开市,酉末闭市,你尽可细细的逛。”
就像他说的,东市是开给那些豪门贵胄的,此处却更多了些市井之气,这一点倒是颇合我心意。走了没两步,遇上一个胡人开的铁铺,我一眼看到摊上的一把小型弯刀,忍不住拿到手上赞道:“好刀。”
那胡人朝我开口,却叽里咕噜说了一串我听不懂的。
我茫然道:“你说什么?”
店内走出一个中年妇人,听到我的问题,朝我一笑:“抱歉,我们当家的听得懂一些汉话,却不大会说。”
却听耳边无颜淡淡道:“他说你好眼光,这刀是他的得意之作。”
我和那妇人都有些惊讶,那妇人道:“听客官说得一口地道的官话,竟然还懂胡语么?”
无颜从我手上将那刀捞过去,刀出鞘,锃亮的刀身映上他狭长的眼睛,他轻描淡写地回答:“从前在胡地经过商,略懂一些。”侧头问我,“喜欢吗?”
我愣愣地朝他点头,听他开口询问那妇人价钱,而后便看着他从腰间解下钱袋,数出对方要的数目,又看着他将刀递到我手上。
我握着那把小巧的弯刀,与他并肩行在路上,忍不住问他:“你不是琴师么,怎么还经过商?”
他看了我一眼:“我不光经过商,还跟过戏班子,有一段时间还卖过豆腐。”
我听后立刻想象了一下他卖豆腐的场景,得出自己大约是听错了的结论,认真地询问他是不是在同我开玩笑,却见他一挑眉:“我十三岁的时候才习琴,学出名堂之前,总要谋生吧。”
我问他:“你家里呢?”
他沉默片刻,而后语调平淡地开口,说得好像事不关己:“我父亲极有败家的天分,在我祖父死后不出三年,便将偌大的家业败光,不出三年,又将我母亲气跑,我不到九岁,便被父亲扔进了戏班子,戏班子的领班说我根骨不好,学不了唱戏,只能做些杂役,后来那戏班子也散了,为了糊口,能做的便都做过。”
我听得唏嘘,默了默问他:“那你是怎么开始学琴的?我听说你是宫廷乐师倾昀的高徒,你是怎么遇到倾昀让他授你琴艺的?”
他只淡淡道:“世间的一切,都逃不了‘机缘’二字。”又道,“今日便算了,日后有时间,慢慢讲给你听。”
那之后,我陪他在琴行挑了要更换的琴弦,他则陪我去书肆挑了几个话本子。刚刚感到些倦意,就听他道:“走累了么,前面有家酒肆,我们去坐坐,顺便吃些东西。”说完竟还顺手拉上了我的手。虽说晋国民风开放,但是当街拉拉扯扯的情况却并不多见。我忙要抽手,却被他握更紧。他就那样气定神闲地捏着我的手,带着我跨入酒肆。
小二迎上来之后,果然看了我们的手一眼,随后眼睛一眯询问:“二位客官,要不楼上雅间请?”
无颜淡淡道:“带路吧。”
被小二哥一路引到楼上雅间,房间与房间之间用屏风隔开,落座之后我才略有放松,听他问我:“事到如今,我拉你的手竟还不习惯么?”
我请教他:“这个事到如今是什么意思?”
他边接过小二递来的菜谱,边看我一眼:“房都圆了,拉个手怎么了?”
小二哥倒茶的手抖了抖。
我不满道:“圆房又怎么了,圆房就能随便拉我的手了啊?”
那时候我一直觉得,圆房就是在同一张床上睡觉,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这个词在外人听来有多大胆。
小二哥刚刚稳好的茶壶又晃了一下,随后便听他迟疑着问我们:“二位客官是……新婚燕尔?”
无颜点了下头,似笑非笑道:“贱内年纪小,不懂事,让你见笑。”
小二哥看了我一眼,脸不知为何红了:“尊夫人长得真好看,客官好福气。”
无颜目光落到我脸上:“她?白长了一副好模样,平日里不让我头疼便是了。”
我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快点菜。”
小二哥咳一声,道:“咱们店的招牌是桂花醉鸡,新酿的桂花酒也可尝一尝……”
就听一个清朗的男声自屏风后传来:“方才听声音就觉得耳熟,没想到果真是熟人。”
慕容璟身后跟着个小厮,从屏风后现出俊朗的身形。
我与无颜都起身,还未出声,就被他示意:“都站起来做什么,坐,跟我无需客气。”说着在无颜身边落座,又漫声吩咐小二拿酒过来,便让他退下了。
我问他:“王爷怎么来了?”
慕容璟道:“本王在隔壁同人谈生意,没想到能遇到你们。”
无颜似乎与慕容璟甚是熟络,也没有虚礼,就问他:“还是为军粮一事么?”
慕容璟倒了一口水,道:“那个赵老二,还是一口咬定粮仓只有三千石存粮,看来是压根儿不惧与本王撕破脸。”
无颜的手轻轻点在桌子上:“赵家是最大的米行,他若是只有三千石存粮……”抬头看他啊,“我将脑袋割下来给你。”
慕容璟接道:“不光你割了脑袋,本王也可以割了脑袋,本王看这个赵老二,就是想在兵乱的时候狠捞一笔,发国难财。”
无颜凝眉想了一会儿,道:“那也未必。赵老板虽然脾气硬,行善积德的事却没有少做。王爷忘了么,前年旱灾的时候,赵家第一个开仓放粮。”
慕容璟把手一摊:“那你说他为什么打死不肯卖给本王?”
无颜淡淡得出结论:“其中定有隐情。依我看,王爷尽管同他耗着。”
慕容璟听后凝眉半晌,突然换上灼灼的目光:“本王也不知问过你多少次,你当真不考虑来帮本王么?本王知道你不缺钱,名声也早有了,可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你来本王这里,本王会给你最好的安排,你……便当真甘心一辈子做个琴师?”
无颜神色不变:“我心意已决,王爷又何必强求。”
慕容璟道:“可是……”
我忍不住插口:“你们从刚才开始在说什么?什么军粮,什么兵乱?”
无颜在慕容璟之前开口:“这是王爷的公务,女流之辈,休要多问。”一句话将自己与慕容璟的关系撇的一干二净,也再一次不动声色地强调了方才给他的那个答案。
我偷瞧了一眼慕容璟,果然见他眉间滑过一抹失望之色。他却很快恢复如常,道:“好,今日不谈公事。”又抱怨道,“这酒怎么还没上?”
慕容璟酒量惊人,劝酒的本事也不小,不多时,便有好几个酒罐子倒在了桌子底下。令我惊讶的是,无颜这个人看上去文雅非常,喝酒的功夫竟不比慕容璟逊色。我原还担心万一他喝高了,我没办法将他弄回去,却白担了份心。慕容璟烂醉如泥,他却连脸色都没有变,只是话变得少了一些。
吃完这顿饭,我还想趁着尚未闭市四处走走,谁料慕容璟说什么都要捎我们一程,直接将我们给送到了家门前。
一下马车,我便对无颜感叹:“若说饮酒,七王爷还真是男中豪杰,只是酒这东西是穿肠毒药,日后还是少饮为妙。”又欣慰道,“好在你不像七王爷那样容易喝大……”
身畔的男子嗯了一声,没再多话。
我兴致勃勃地回忆着今日的见闻,他却是一路无话,我说了半天都没有得到回应,忍不住道:“你倒是说句话啊。”平日里虽然话少,却也没有像今日这样沉默过,我侧头瞧了一眼他的神色,不由得顿下脚步,迟疑着问他,“你……不会是醉了吧?”
他却眼角一挑,轻笑道:“醉?你说我么?”原就是勾魂摄魄的一双眸子,突然带上了一些慵懒狷狂,脸上也不知何时飘上一抹微红,原本有些冷淡的容颜此刻却妩媚惑人。
我心神一晃,啧啧感叹,这张脸,当真是祸水啊祸水。
回过神来,确认地点点头:“唔,看来还真是醉了。马上就到房间了,今日便早些歇下吧。”说完扶上他,道,“来,我扶你。”
他长眸一眯,顺势靠在了我身上,头垂在我耳边轻呼一口气,登时惹我抖了一下,更刺激的是,伴着温热的呼吸,是他低沉惑人的嗓音:“长梨,我要沐浴。”
我镇定道:“沐什么浴,明日再说。”说着就将他往前带。
他却没动,继续在我耳边懒洋洋的吹气:“夫人,为夫要沐浴。”
连称呼都换了,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我正在凌乱,就听随在旁边的小丫头迟疑着道:“夫人,要不奴婢这就去备热水?”
我瞧了一下天色,酉时刚刚过,寻常时候正是晚膳的时辰,不过,他既然一定要沐浴,便随他吧,于是道:“那便去打热水吧,顺便找两个丫头过来,好伺候你家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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