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想,道:“你说的是,回头我默一份出来,你只需借印章给我一用,便……”
他面无表情地拉着我的手臂,将我往床里一塞,又将帷帐帮我放下,道:“换你的衣服。”
我从里面掀开帷帐:“那你到底借不借我印章啊。”
他居高临下看着我,挑起了一边的眉,我默默退回去,道:“好吧,我换衣服。”
在床上三两下脱了湿漉漉的上衣,便开始在他丢给我的那团衣服里翻找,可是翻了半天也没找到贴身的那件,正在为难,忽然有一只手将帐子挑开,另一只手上则拎了个东西在我面前一晃:“你忘拿东西了。”
时光停在那个时候。
我僵硬地抬头,待看清那只手上的东西,只觉得有抹热度,蹭地一下从脸颊烧到了耳根。
他手上的东西不是别的,是一件藕荷色的肚兜。
这还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话说完目光先是一顿,随后便恢复从容的神色,目光在我光着的上身上流连片刻,悠悠问我:“你果真有十五岁么?”
我一把将他手上的肚兜抢过来,将自己深深埋在被子里,告诉自己,没有看见,他刚才什么都没有看见……
他轻笑一声,放下帐子,道:“换好了便去抄《女论语》吧,今日之内抄完,明日随我去如意坊请罪。”
适时,我的心头浮现出两个词:道貌岸然,衣冠禽兽。
我一直以来都觉得他是个谦谦君子,今日证明这位谦谦君子白长了一副好皮囊,却一肚子的坏水。
我蒙在被子里哭了一会儿,终于提起力气换了衣服,拖着沉重的步伐行到书房,见书案上笔墨纸砚已经为我备好,又哭了一会儿。
我红着眼圈抄书,却总回想起方才的窘状,故而抄了许久,也不知抄的到底是什么。
期间有丫头帮我送了晚饭,证明无颜还有点良心,没对我赶尽杀绝。
吃过饭,自然又是漫长的抄书大业,抄累了,便枕着书本趴了会儿,趴着趴着,就昏昏沉沉起来。
似睡非睡间,有谁将被我压住一角的纸张抽了出去,隔了会儿听一个悠悠凉凉的男声叹道:“还道是抄了多少,原来不过抄到第四则。”
说着,便有只手落在我的脸上,拿手背轻轻砸一砸我:“天都黑了,回房睡。”
我不耐烦地挥手将那只手打开,懒洋洋地换个方向接着睡。
结果那只手的手指关节又敲在案子上,那声音十分聒噪,惹我蹙起眉头,却也懒得理会。
头顶是男子不紧不慢道:“非要我对你不客气才肯听话吗?”
我含糊地想,究竟怎么个不客气法,你倒是不客气试试啊,就听耳边一声巨响。
猛地坐直身子捂上耳朵,这下子算是彻底清醒过来。
面前是男子清清淡淡的神情,桃花眸含着三分笑意,三分冷清,剩下的都是优容淡定。我看了一眼他手中那方砚台,欲哭无泪地控诉:“你想让我变成聋子啊。”
他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我也不是没有提醒过你。”说着将砚台放回原处,我注意到他手上还提着一盏灯笼。
我小声嘀咕:“那算是哪门子的提醒。”手摸着后脖颈转了一下脑袋,边起身边困惑道,“你……难道是特意来找我回房睡觉的?”
他看我一眼,淡淡道:“哦,路过。”
我默了会儿,认命地叹口气,将案子上的灯吹灭,道:“走吧。”
灯一灭,才注意到已经这样暗了,只有他手上那盏灯勉强照亮前方的路。我紧随在他身后,注意绕过障碍物,却还是不小心撞上了一个椅子,手忙脚乱地将被我撞倒的椅子归置好,对他道:“你等等我,我看不到。”
他退回来,朝我伸出一只手。兴许是灯光昏暗的缘故,他的神情看起来不那么冷淡。
我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竟将手在衣服上擦一擦,才递过去给他。
手被他握上的瞬间,心跳竟还比寻常快了一些。
从书房到卧室的路上,我望了一眼被他握着的手,又望一眼他的侧脸,忽然问他:“我听说你原本要与临川姐姐成亲。”
他问我:“听谁说的?”
我道:“府里人都在说。”又道,“他们说是因为我,才搅了你们的姻缘。不过,我觉得你也不必有什么为难。长公主一定不会一直都记挂着我们的事,等她不那么记挂的时候,便找个机会……”
他有些冷淡地打断我:“我的事你少过问。”
我哦了一声,一抬眼就是卧房,望着那雕花木门,我突然心生退缩,进门前对他道:“要不,我还是回去睡书斋吧。”
正欲走,胳膊就被他拉住,他不容分说地示意我:“进去。”
与他同床也有几日,除了被他抱过一次以外,我们便都是各据一处。他睡他的,我睡我的。就像小时候与师父一起睡,我其实也没什么不习惯,又加上他这个人的睡相好,就更没什么让人不满的地方。我偶尔还会说个梦话什么的,他却一直很安静。有时候我夜半醒来,会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的睡颜看一会儿。那样精致好看的眉眼,也不知是前生积了什么德,总之让人十分艳羡。
不过,艳羡归艳羡,像今日这样心跳这么厉害,还是第一次。
躺进被窝以后,我冥思苦想了半天,总算了悟,今日的自己这样反常,铁定是因为今日落水后,衣服换得略迟了些,所以不小心得了伤寒,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更加确信,若不是伤寒,怎么会这么烫。
大约是我摸额头的动作惊动了身畔的无颜,只听他侧身问我:“怎么了?”
我把手放回去,道:“没什么,不过有点发热,躺一会儿就好了。”
他听后撑起身子:“发热?”说着便将手伸过来,搭上我的额头,那只手凉悠悠的,很是舒服,可我却觉得脸更烫了,躲开他道,“唔,没什么大事。”将被子往上拉一拉,“你、你快睡吧。”
他收手回去,看着我的眼光不知为何多了些深意。
我被他看得心又是一跳,忙捂上胸口。
他问我:“你确定自己是在发热吗?”
我点了点头,“自然确定,从前得伤寒便是这样。”又确信道,“发热的时候心跳也会比寻常时候快些。”
他眼睛一眯:“你现在心跳很快?”
我见他凑过来,忙道:“你不要靠我这么近,离远一点儿,你一靠过来,好像更严重了。”又起身道,“我还是走吧,万一将伤寒过给你就不好了。”
他淡淡道:“放心,你没病。”
我下床的动作顿下,回去问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亦坐起身,冷不防就凑过来,拿一只手轻轻扶着的脸,鼻尖几乎碰到我的。
我的呼吸一滞,突然有些不敢用力,整个人都僵在那里,他开口时,温热气息扫过我的脸:“是不是觉得呼吸不上来,一颗心快要从胸口跳出来?”
我的一只手在身下握紧床单,朝他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直直地盯着他浓密睫毛下那双眼睛,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大对劲。
小声问他:“你……想做什么?”
他问我:“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不知如何回答,却本能一般闭上了眼睛。隔了很久却都没动静,再睁开眼睛时,便看到他在我对面不远的地方忍笑。
我蹙起眉:“你笑什么?”
他心情很好似地躺回被窝:“没笑什么,明日去如意坊之前,要先去一次早市,若是不想错过,便快睡吧。”
一大清早,无颜便携我去如意坊登门道歉,由于家里与如意坊只隔了两条街,又为表示道歉的诚意,便没有让人备马车。途中经过早市,在那里吃了些东西,正是附近的绸缎庄开张的时辰。无颜挑了最上好的绸缎,让随行的仆从付过银两,便对在店里的绫罗绸缎上摸来摸去的我道:“走吧。”又礼节周到地对绸缎庄老板道,“告辞。”
一开张便做了笔大生意的老板心情自然很好,殷勤地问道:“公子,可要鄙店派人将这些绸缎送到府上去?”
他淡淡道:“多谢老板美意,不必了。”说着转过脸,吩咐道,“将东西带上。”
我对身边的仆从道:“听到了么,带上。”
小仆看我一眼,显得有些为难:“夫人,公子的意思是让你来。”
我自然不乐意:“凭什么啊?”
无颜道:“你自己闯下的祸事,还要别人替你善后么?”说罢,就气定神闲跨出绸缎庄。
绸缎庄老板忙恭声道:“公子慢走。”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又转过头安慰我,“夫人,这两匹是小店最好的织锦,质量上乘,重量,也比一般的缎子轻些。”
我望着无颜消失的地方恨恨地想,他这个人,只要有机会为难我,就不会放过,叹口气,从小伙计手中接过将那两匹绸缎,便去追他了。
从如意坊出来后,我立刻变得无事一身轻,脚步也跟着轻快了许多。久违地走出家门,自然心情畅快,一开始尚能克制着点,后来忍不住同无颜商量:“既然都出门了,不如我们四处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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