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懒懒淡淡,却说得我额上微微冒汗。
“本朝严令禁赌,这名周公子的举动,无疑是同自己过不去。”漆黑的眸子看向我,“你同我分析分析,他这是什么心态?”
我谦虚道:“一定是那位姑娘如花似玉,他看上了那姑娘,想癞蛤蟆吃上天鹅肉。”
他不慌不忙笑道:“周公子这个倒霉鬼,眼光却很好,可惜眼光太好,便是不自量力。”
看着面前这张笑脸,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小心翼翼地求证:“你不会对他做了什么吧?”
他的笑容愈加轻描淡写:“不过是往衙门送了封信,将他发落得远一些。”
我看了他一会儿,决定集中精力应付眼下的残局。
这局残棋中同时存在三处有关全局胜负的劫争,双方对杀互相追吃的情况,根本没有消劫的机会,只能算作死局,在双方互不相让的情况下,一般作和棋处理,想要起死回生,必须有一方放弃和棋。
我与宋诀心照不宣地各退一步,陷入死局的局面立刻变得扑朔迷离。
我下棋一向大胆,然而与宋诀对弈时数度兵行险着,却都被他轻易化解,他方才还说我棋风彪悍,结果他自己也没有差到哪里去,我久攻不下,不禁有些着急。
落下极谨慎的一棋,却听他开口:“人世之事,也好比博弈。”说着拈起一颗棋子面向我,“每一颗棋子都有它的用处,杀伐征讨,牺牲在所难免。岫岫,你的棋风虽然大胆,但是遇到当弃的棋,却表现得不够绝情。”眼睛眯起,“这个胜局,便由我收下了。”
他说着,便手执棋子落下去,我眼疾手快阻止了他的动作,冲微微挑起眉头的他义正言辞道:“我要悔棋。”
廊外雨声渐骤,他在打落花叶的雨声里开口:“你要悔棋,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继续义正言辞:“我抽时间陪你下棋,如果输了,多影响心情。再说你是男人,难道不该让我这个小女子一次?”
他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我喜滋滋地去悔棋,比方才还要谨慎地将那枚棋子挪了个位置,却见他露出一个很有城府的笑,悠然自得地将本欲落在别处的棋子落到我方才挪动的位置,淡声道:“我赢了。”
我不禁愣在那里。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受了他的算计,瞠目结舌道:“宋诀,你太过分了!”
他却若无其事地淡淡解释:“兵不厌诈。”又提醒我,“你别忘了,是你自己要毁棋的。”
我咬牙切齿:“还不是你骗我悔棋的?”
他神色无辜:“我不过随口道声我要赢了,你便信以为真,这轻信于人的毛病,日后还是改一改。”
我泫然欲泣地看着他:“骗我最多的明明就是你。”
他不理会我的控诉,道:“再来一局?”
连输三局,有些生无可恋,想起从前在千佛寺与玄清师兄对弈,屡战屡胜是多么辉煌,哪曾想过这屡战屡胜的辉煌业绩,会在宋诀面前栽得这样彻底,大约这就是所谓的天道轮回。瞧我沮丧,他还安慰我:“日后随我多多磨练,总会有赢的一天。”
我赌气没有理他。
收拾棋子的时候想起一件事,趁他此时心情还不错,告诉他:“沈大哥说,过几日是广福寺的法华会,既然赶上了,不如去积累个功德,我也想一起去。”
我尽量把话说得轻描淡写,却不大敢抬头,本以为沈初的提议他一定会反对,谁料他听后只是沉默片刻,无甚情绪地道:“他对这事倒是上心。”
我看着他,放软语气同他商量:“我好歹也沐浴了许多年香火,与青灯古佛也有些感情,法华会是佛界的盛事,过门不入总不大好。”
正盘算着他若是为难我我该如何是好,是同他吵起来呢,还是吵起来呢,却听他道:“那便去吧。”
我道:“我知道你不想让我乱跑,但是……”反应过来,“你,你答应了?”
代替回答,他递过来一只手,执起我的手腕,等到他的手移开,我的手腕上便多出了一串檀木的珠子,上面还留有他身体的余温。
他为我挂好后,将那珠串一抚,道:“这是从前替你保管的佛珠,既然去佛寺,便戴上吧。”又淡淡嘱咐我,“没有我的允许,不要摘下来。”
那佛珠的确是他替我保管的,如今,仍然能够想起他当时的那句话:“佛让你远离红尘,我不让。”
如今他却突然将拿走的东西还给我,让我觉得有些意外,探寻地望向他,可他的神色却让人瞧不出一点端倪。他反手将我的手握上,不紧不慢道:“法华会那日,我陪你。”
我原还想劝他在谷中静养,可看到他不容置疑的神色,还是把那句话咽了下去,改口道:“距那日还有好几日,这几日你要好好养伤,不要让我担心。”
佛事活动我常参加,无非是诸如佛前上灯、听大和尚升座说法之类的例行活动,然而临到法华会的前一日,我却有些心神不定,斋戒沐浴以后,换上寝衣,一种莫名的心悸突然袭来。
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不能成眠,便踩着月光到药庐里寻些安神的药。由于是夜深人静时,大多人都已睡下,我提了一盏莲花灯,轻手轻脚地进了藏药阁,凭借自己那为数不多的药理知识,从药屉里找了些五味子打算泡水喝。
结果刚刚将抽屉打开,就听身后一个声音鬼魅般道:“姑娘夜半造访,究竟是人是鬼啊?”
虽然带着些玩笑的味道,可是在这黑灯瞎火的地方突然听到个声音,还是有些考验人的胆量。
一惊之下,差点将五味子打翻,回头将手中灯笼举高,借灯光看清不声不响来到我背后的那张脸,又是一惊。不由得“啊——”一声大叫,被对方及时捂住嘴制止。
陆谦之有些无奈:“在下这张脸,姑娘都看了这么久,竟还没习惯么。”
我抚了抚胸口,道:“抱歉抱歉,实在是因为这灯光,这时辰,才将先生误当成是别的什么东西。”说完干笑一声,问他,“这么晚了,先生怎么还在药阁?”
他反问我:“我却想问你,这么晚了,跑来这里做什么?”
我解释了我的失眠,听他道:“你左手边第三个格子里有安神散,回去拿水冲服。”
我道声谢,照他所言取了一些,又跟在他身后出了药阁。
他抄着手一路送我回房间,我忍不住问他:“我能不能问先生一个问题?”
他道:“都说多少次了,叫我谦之。”又道,“说。”
我道:“陆……谦之先生之前同我讲了两个故事,可我琢磨了几天,那两个故事同我没什么关系,却不知这两个同我没关系的故事,先生何故要讲给我听?”又好奇道,“先生所讲的故事,是先生认识的人的故事?”
他的声音寂静中带着些漠然:“我只是个讲故事的人,不必同故事中的人发生关系,说不定是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听来的,恰巧碰到你,觉得应该讲出来,便讲了出来,如此而已。”漫不经心道,“世事嘛,都讲究个机缘。哪日你突然悟到了我说的是谁,便证明这个机缘来了,若是一直没有悟到,则证明故事里的人同你没有缘分。”在我的房间门前停下,“明日一大早就要出发去广福寺,姑娘还是服下安神散歇下吧。”
广福寺属于典型的“深山藏古刹”,建在普同山的东麓,又称东麓寺。前朝有个皇帝在一次西征中途经此地,见这里三面环山,胜景奇秘,符合堪舆学的山环理念,回京之后便圣旨一封,在此处奉安舍利,敬造灵塔。
因为建寺之日在五月十八,每年的这一日,寺中都会举行****,以消灾除厄。四方的民众,信佛的不信佛的,都会在这一日进山沾一沾佛泽。
陆谦之在马车中为我普及了这些背景知识,拿手中折扇轻轻挑开车帘,道:“前方山道蜿蜒难行,车马上不去,宋兄身体有一些不大方便,正好这附近有在下的一座别院,不如……”
坐在陆谦之身侧闭目养神的宋诀撑开眼睛看他一眼:“我的身体没什么不方便。”
陆谦之折扇在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劝他:“从山脚下到碑林,计三百九十二级台阶,从碑林到寺门,计二百三十九级台阶,一个腿脚正常的人要走上去,中途都得歇一歇,宋兄若是因为逞强,再落到上不去下不来的境地,还要连累岫岫姑娘和沈公子。”
宋诀只淡淡道:“你多虑。”
陆谦之看向对面的我,以一个医者的谨慎态度问我:“他当真有爬山的体力?”
我亦谨慎地向宋诀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你当真有爬山的体力?”
宋诀的眉头动了动,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我有没有这个体力,岫岫还不知道么?”
我一头雾水地看着他,总觉得他的话里别有深意似的,却一时想不明白,陆谦之却似明白了,将折扇抵在唇边,轻道了声:“啧。”又转移话题道,“沈公子手上这串佛珠倒是罕见,水沉香配突厥玉,想必价值不菲吧。”
沈初将方才一闪而过的细微表情敛去,抬起手道:“不过是普通的水沉香,也不过是普通的突厥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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