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刚说完,就见面前的男子抬起手,拍掌的声音在寒夜里显得极为清晰。他的眸中多了些赞许之意,可是这样的赞许,反而让人觉得极端危险。
只听白衣帝王对身畔执火把的某个男子道:“方才的话可听到了,还记不记得当初你问朕为何不杀慕容煜,朕让你回去悟,你悟了三日也没悟出像样的道理,如今看来,竟是输给了一个小丫头。”
男子垂头道:“微臣鲁钝。”
帝王把脸转向我,道:“慕容煜得妻若卿,竟不懂得珍惜,朕都为他觉得可惜。”
我直勾勾看着他,语调转凉:“如今,慕容煜不受陛下的控制,被送去牵制慕容煜的萧清婉又对陛下生了二心,所以陛下怕了,若是连萧家都落入慕容煜手中,陛下的江山和帝位俱危。所以,陛下今日诱我至此,是想以我威胁慕容煜,对不对?”
男子手漫不经心抚着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抬眸看我:“送萧清婉给他,是朕犯下的一个小小的错误,朕若知道他金屋藏娇,藏的还是长梨姑娘这样的女子,定然不会多此一举,好在,如今修正这个错误还来得及。”
我明知故问:“陛下的意思,是萧姑娘已经没用了?”
“不错,那个女人对朕已经无用,单凭一个萧家,也不一定能成什么气候。”眼睛里升起雾气,“既然有更好利用的棋子,朕自然要好好利用。”换上怜悯的表情看着我,“怪只怪慕容煜将你藏得不够好,还要怪你自己,做谁的女人不好,非要做慕容煜的女人。”
我摸向袖中的匕首,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陛下怕是打错了主意,在天下和我之间,慕容煜未必会选我,在此之前,我也不会给他选择的机会。”将袖中的匕首抽出来,以刀尖对着自己的胸口,朝白衣男子笑了,“方才第一眼看到陛下,民女便没有活着离开这里的打算,陛下同慕容煜这盘棋谁负谁胜,民女也不在乎。佛家说缘起缘灭,民女这一生最大的憾事,是把握住了缘起,却无从左右缘灭,可是,这一世性命该如何结束,民女起码可以自己选择。”
白衣帝王凝眉看了我一会儿,突然笑出来,笑得人毛骨悚然,我握匕首的手微微颤抖,忍不住问他:“陛下在笑什么?”
他收起笑意,道:“自是在笑你痴傻。为了一个男人,值得么?”
我轻道:“他是我喜欢的人,我不能保护他,至少不要拖累他。”
他为我这句话默了半晌,忽然叹息一般道:“你若是朕的女人,朕一定会好好疼爱你,虽不能给你你想要的,却可以给你朕能给的。”
我在寒风中淡淡道:“陛下能给的,民女未必想要。”
他眉头一动,盯了我良久,才道:“好一个未必想要。”脸上的情绪渐渐淡去,直到面无表情,便如同戴上了一张假面具,不似人类,更像鬼神,“长梨姑娘可以死,朕不拦着,只是,怎么死,却由不得你。”
我的手一抖,再下一刻已被男子紧紧钳住,虽然用尽全力,刀尖却不能往胸膛里送入分毫。
“铛”一声,匕首被扔到一旁地上,欲图捡回,却被立在旁边的护卫拿脚踢得更远。
两个人上前反剪我的双手,正剧烈挣扎,便有一只手捏紧我的下巴,将我的脸给抬了起来。
与白衣男子四目相对,从他深漆的瞳仁里看到狼狈的我自己。
“长梨姑娘莫急,不想听听看,朕究竟想怎么利用你么?”眸色深了深道,“不要用这样怨毒的表情看着朕,朕受不了。毕竟,这样的表情配着这张脸,几乎可以让全天下的男人心动,包括朕。可惜……”叹息片刻,又悠悠问我,“你说,如果朕将你血肉模糊的尸体送到他的面前,他会不会恨死杀了你的人?”
我呼吸凌乱,无力道:“原来,陛下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活。”苍白地笑笑,“可是,杀了我又能如何。”
他道:“看你的眼神,好像还不大理解朕的意思。”在我面前吐息灼热,声音却很轻,“朕的意思是,杀了你的人是萧清婉,当然,慕容璟也脱不了干系。你觉得,他会为自己爱的女人,打乱他的那盘棋么?”
我的大脑空了半晌,终于被绝望攫住心魂,呼吸一下比一下艰难。
耳畔似乎有男子道:“但是,如此这般,对姑娘未免不公平。这样吧,朕给你一盏茶的时间。”
反剪我双手的力道不知何时已经松开,我整个人瘫在地上,有个声音提醒我:“姑娘再不逃命,可真的来不及了。”
我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站起来,又是如何跑起来的,两边俱是黑色的竹影,鬼影一般,身后也好似响着脚步声,催命一般越逼越近,我朝寺院钟声传来的地方奔跑,中途绊了好几跤,也顾不得疼痛,爬起来继续逃。
我的一生之中,再没有比此时更加惜命。若这世上只有我一人,独活何喜,独死又何悲?可是我腹中的孩子,我和无颜的孩子,我总要为他想一想。
马上就看到佛寺的台阶,不远处好似有幽微的光,是挂在佛寺前的一盏孤灯,那是指引我唯一的光,仿佛握到那一缕光,我便可以得到救赎。
多希望无颜能够来救我。可是,他又怎么可能会来。
直到有人将我按倒在冰冷的石阶上,我都没能接近那盏灯,也没有等来我想等的人。
衣衫被撕落,一个嗓子不带情绪地道:“动手吧。”
第一杖落下,清晰地响起腿骨断裂的声音,我听到自己痛苦地叫出声,那喊声有些陌生。
还不等第一杖的痛楚蔓延至全身,第二杖已经毫不留情地落下,脊梁断裂,血从喉间涌出,在面前的地上绘一朵什么花。
第三杖落在腰间,接下来是第四杖,第五杖……
所有的痛苦都清晰而尖锐,意识却越来越远。
前头隐约可见佛寺的石阶,佛寺山门外常常见到的台阶,有五十三级的,暗喻“五十三参,参参见佛”,有一百零八级的,比喻世间的一百零八种烦恼,走完这些台阶,烦恼也就清除了。
还记得许多年前的冬天,我跟无颜去佛寺上香。我活泼好动,跑在前头,站在台阶的尽头看着他,冲他招手:“无颜,快过来。”
他带些无奈,立在距我十数步之遥的台阶上,语声无奈:“好,在那里等我。”
许多年过去,已经有些模糊,分不清那到底是我的记忆,还是我的一个梦境。
第二十一杖落下的时候,我的意识彻底抽离。
终于,还是我先行一步,仿佛看到他立在台阶下方,神色上带些宠溺:“长梨,在那里等我。”
那一年冬天,我死在我的二十岁,终究没有在最后的最后,陪我喜欢的人走完这一生,想想还是一桩憾事。
来世不要再做长梨了。
幸好,神仙是没有来世的。
我醒来的时候看到一个人,不知是不是眼睛出了毛病,竟有些看不清他的相貌,自然也无从判断他的性别,只是听出了他清清润润的嗓子,有一些莫名的熟悉。
他道:“梨儿,你醒了。”
我直觉应该回答他一句什么,可是开口时却有些含糊,究竟该如何说话,我有些想不起来。
他宽慰我:“莫急,你如今只是一缕仙灵,神识还未养好,有些事情现在想不起来,不代表日后也想不起来。”
我虽有些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却为他的这句话放下心来,好奇地从他腿上爬起来,朝远处看去。结果远方是空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唯有周身开满繁花,花枝垂地,落英缤纷。
那个同我说话的人便坐在铺满落花的玉簟之上,雪衣雪袍,衣袖间盈满花香。
我仰脸看着他,见他抬起修长的手,将落到我头顶的一片落花轻轻拈去,形状完好的唇动了动,回答我眼中的疑问:“梨儿,我是你师父。”
我歪了一下头:“师虎?”
他淡淡纠正我:“是师父。”又自顾自向我解释起了身处此境的缘由,“你的尘世性命已了,本当回归仙界,只是无意间犯了天界的忌讳,此刻回去,定然过不了天罚,为师只好委屈你暂入此境,待将你的仙灵聚完整,为师再助你塑仙身,你觉得好不好?”
我也不知他说的好不好,只是觉得有他一起,也没有什么不好,遂朝他点点头。他揉了一下我的头发,语气很缓:“早知如此,为师便不该放任你一意孤行,偏要留在那个人的身边,否则,你的这一世应该更加圆满。为师若是早早阻止你,怕也不会像今日这般……”幽幽一叹,“若不是二十年前为师一念之差,也不至于酿得今日的恶果,到底是为师害了你。”
看着簌簌落花打着旋飘到他头顶,心头一阵茫然,他说的话我不明白,可是他语调里的伤感却让我也有些为他伤心,直觉应该安慰他,却又不知如何安慰才好,只好学着他方才的样子,抬起手揉一揉他的额发,他为我的动作愣了一下,随即垂眸淡笑:“梨儿,为师想起你小的时候,也总是这样有样学样。”又告诉我,“为师并没有伤心,你也不要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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