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了风车,闭目凝神。他现在的心情,太过危险。或许该回分舵才是……
他正想时,忽听叩门声起,小二的声音在门外唤道:“叶公子,您在里头吧?”
他回过神来,答应一声,开了门。
小二见他出来,满面欢愉,道:“梅姑娘派人来接您了,正在外头等着呢。”
他点点头,往楼下去。小二正要跟他一起下楼,却又瞥见屋里的一大堆物什,忙问他道:“叶公子,您这些东西……可要小的给您打包带上?”
他回头看了一眼,淡然道:“不必。”言罢,他径自下楼,再不回顾。
待下了楼,也不见殷怡晴的身影,只是客栈之外,停了一辆簇新的马车,并几个侍仆。见了叶蘅,众人皆称公子,只说主人命了来接,请他快快上车。
原先叶蘅还担心,若殷怡晴现身,难保不会撞见那自称是她师兄的男子。但如今看来,是他多虑了。只不过,既没见到殷怡晴,也不能确定这群人的真假。
就算有诈,又如何?他无心怀疑,上车而去。
半日行程,马车驶出城外,停在了一处墓地。仆从请了他下车,而后便守在墓地之外,由他自行进去。
这墓地遍植松柏,葱郁幽深。时近黄昏,雀鸟归巢,枝桠之间不时传来几声鸦唳,于这死寂的墓地里听来,竟是凄惶。
他沿着青石小路向前,愈往里走,墓碑便愈是杂乱。不多时,脚下小路已尽,眼前赫然一片荒坟。
殷怡晴,正亭亭站在这一片荒坟之中。她一身素白,如冰雕雪裁,清丽无瑕。见他来,她凝眸而笑,嗔道:“真慢啊。”
叶蘅并不答言,默默走上前去。
“都说吃人的嘴软,我请了你这么多好吃的,也不见你说句好听的。”殷怡晴调侃道。
她的话,勾起叶蘅先前所想。他不愿深入,冷淡问道:“要杀谁?”
这般突兀的问题,让殷怡晴怔了怔,她笑了起来,道:“好端端地说什么呢?几日不见,不该先问问我伤势如何么?”
她能这般调笑,伤势自然无碍,何须多问。
殷怡晴见他又沉默下来,叹了一声,自嘲道:“好吧,是我不好。老是让你杀这个杀那个的,难怪你误会。今日找你,只是请你帮个忙,不用杀人。”
“杀人以外,我帮不上忙。”叶蘅回答。
殷怡晴看着他,一双眸子里满是慧黠。她绕到他身侧,道:“这话不对。要我说,杀人,才是你最帮不上忙的事。”
叶蘅固执地反驳一句:“我是玄凰教的人。”
“你是玄凰教的人没错,但在此之前,你就是你。”殷怡晴道,“对吧,叶蘅。”
她叫出他名字的那一刻,语气里有种诡异的亲切,惹他蹙眉。
殷怡晴看着他的反应,笑容一绽,道:“先前我就觉得你的名字耳熟,这几日细细想了想,我果然是认识你的。”
惊怯之色,自叶蘅眼底一闪而过。他依旧没有接话,只是全身戒备,肃然沉默。
“昔年,朝中有位将军,名唤叶允庭。虽称不上战功赫赫,倒也打过几场胜仗,更难得是书香门第。先帝在世,也颇为赏识。可怜先帝年迈,外戚弄权,叶将军为小人嫉恨,多番污蔑。先帝听信谗言,治了叶将军通敌叛国之罪,斩立决。亲族皆发配边疆。”殷怡晴敛了笑意,语气端严敬畏,道,“这位叶将军膝下,有位小公子,名唤叶蘅,小字香取……”
心口,忽生悸动。他沉寂如死水一般的情绪,泛起了涟漪——说是涟漪,或许太轻。那起伏翻涌,近似沸腾,全身的血脉,都微微发烫起来。他深锁着眉头,试图压抑,但又哪里克制得住……
他还未曾忘记,那连绵无尽、氤氲着瘴气的山林。即便在白日,那林中依旧透不进一丝日光,幽暗的如同晦夜。艰辛苦役,成人尚不能负荷,何况年幼的他。那时的他,早已无暇悲伤,更无暇去恨,甚至开始记不清父亲的长相。诸多念想,寂然湮没,所思所求的,唯有片刻安睡。就在他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从这场噩梦中醒来的时候,一场大雨,引来了山洪。
所有人都开始逃跑,却没有人知道该逃向何方。前路漆黑,镣铐沉重,每走一步,都万分艰难。他很想停下来,就这样躺下,好好地睡一觉。可他终究没有,许是茫然,许是麻木,他就那样一直跟着别人走,走过连夜大雨,走过泥泞山路,走过野兽、毒虫、瘴气、瘟疫……乃至后来,他不得不踏着别人的尸骨,才能继续向前……
终有一日,他走出了那无尽的密林,望见了第一缕阳光。他最初看见的,是高耸的石碑,碑上刻着涅槃的凤凰,铭着奇异的文字……
殷怡晴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她望着他,认真地问道:“是你,对不对?”
但听一声鸦唳,周遭陡生骚动。匕首寒光一闪,转眼间架上了殷怡晴的脖子。叶蘅的神情已然冷彻,眉宇间蕴着杀气。
脖子上的刀锋微凉,却迟迟没有刺透。殷怡晴全然不怕,语调依旧不紧不慢,“后来,先帝病笃,外戚兵变逼宫,天下大乱。幸而有南陵王力挽狂澜,保全了年幼的太子,重扶社稷。新帝根基稳固之后,着手肃清贼党,更彻查冤案。叶将军一案,自然也在其中。可惜年月已久,无从取证……两年前,朝中有几名大臣被人刺杀,更有已告老还乡者横死家中,可巧这些人都与叶将军有所牵连。”她说到这里,无奈地叹了口气,“想来你已经手刃了仇人吧……”
叶蘅并无言语,握着匕首的手却忍不住微微轻颤。没错,他早已报了仇,这世上再也没有他必须要杀的人……
他闭上了双眼,压下自己躁乱不堪的心绪,缓缓收回了匕首。
“你如何知道这些?”他开口,声音里满是无力。
“呵呵,因为我最喜欢冤案了啊。”殷怡晴笑道,“那些卷宗,我早已牢牢地记在了脑海里,等着一笔一笔地去讨帐呢。”
这话若是由别人说出口,只怕无人会信。可由殷怡晴说出来,便是另一回事了。他亲眼见过她如何“讨帐”,为的是十五年前那一笔灾银……
“若我早出生几年就好了……”殷怡晴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语调里大有不甘。她冲他笑着,神情满是温柔,“你这样的人,不该弄脏双手。”
“什么?”叶蘅不确信自己听到的话,怔怔问了一声。
殷怡晴一下子笑开了,“我说啊,你呢,就是个蠢材。蠢材呢,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安家立业、娶妻生子,闲了就晒晒太阳、逗逗儿孙,就这么乏善可陈地过完一辈子才是!”
叶蘅愈发怔忡,早已不知应对。
“总之,千万别勉强。”殷怡晴的神色里生出一丝揶揄,“那些杀生害命的事,还是交给我这种人做才好。”
叶蘅忽生无奈,问她一句:“你是哪种人?”
“俗语说‘恶人自有恶人磨’,我当然就是恶人了!”殷怡晴一脸轻狂,语气也得意起来,“若换了我,哪里能让那些人死得那么轻松呢?”她眉一敛,唇角抿出几分阴毒之色,“若落在我手里,必要他们受尽折磨、尝尽痛苦,最后,求着我给他们解脱……”
听到这里,叶蘅低了头,笑了出来。这一笑,满是自嘲,更兼苍凉。他抬手,掩去自己不合时宜的动摇,开口问道:“要我帮你什么?”
“我就知道你会帮我的。”殷怡晴抚掌笑道,“也无其他,只问你些事。”
“问。”叶蘅点头,淡然应她。
“那日玄凰教血洗贤益山庄,我是唯一的活口。玄凰教做事最是干净彻底,为何没有人来查找追杀?”殷怡晴问。
“玄凰教一直在寻找千叶金莲。”叶蘅开口,也不正面回答,倒说起了旁事,“不久前,有人带了条消息,说是贤益山庄内有此物。血洗山庄,不过是顺便罢了。如今金莲失落,追杀之事自然搁置。”
“既这么说,他们更该找我才是。”殷怡晴道。
“你抢走金莲的事,我并未告诉任何人。”叶蘅道。
殷怡晴听了这句话,满面都是难以置信之色。片刻之后,她复又笑了。她凑近他一些,欢愉道:“你对我真好!”
叶蘅心上陡生无奈,只好又沉默下来。
殷怡晴笑着,又道:“这么说来,若我用千叶金莲做报酬,岂不就能雇到玄凰教的杀手了?”
“别自找麻烦。”叶蘅道,“还回金莲,莫再招惹玄凰教。”
“区区玄凰教,有什么了不起?”殷怡晴一脸不屑,“若我报出自己的师门,只怕是玄凰教不敢招惹我才对。”
她那骄傲神色,让叶蘅想起那位“师兄”。究竟是怎样的门派,才能教出这样不群的弟子?
眼见他疑惑,殷怡晴也弃了卖关子的心。她抿着笑意,道:“也罢,不该对你隐瞒才是。”她说着退了几步,站远了一些。她正身站直,抬臂抱拳,语气分外明朗,道:
“梅谷,殷怡晴。”
☆、第十一章
听到“梅谷”二字,叶蘅不禁肃然起敬。传闻,昔年江湖中有一位奇才,不仅武艺精绝,更博文卓识。年纪轻轻,便已独步天下。但不久之后,他厌倦尘世,归隐修行。因其隐居之地唤作梅谷,后人不知其姓名,便以梅谷散人称之。这位散人身具定国安邦之才,加之多年修炼,已臻仙道。世间慕名而访者,不可胜数。梅谷散人择其有缘者收归门下,传业授道,渐成气候。其弟子听经论道、修习武学,也涉猎符箓咒法、岐黄之术,多有行侠仗义、救死扶伤等善举,更有不少降妖伏魔的故事流传。世人敬畏,便将梅谷一派归做了仙门。其声名威望,绝非一般门派能比。放眼天下,又有谁愿与梅谷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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