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晨间都去散步,需小半个时辰方回来。”陈忠道。
“孔先生他都去哪里散步呢?”宁葭道。
“只在村中闲走罢了。”陈忠道。
宁葭只得出门来向村中去寻孔怀虚。
寻了一圈,见孔怀虚与一个葱青长衫之人立于枯叶落尽的胡桃树下说着什么。
走得近些,看清那人脸庞,正是柳重荫。
宁葭正待走上前去,却见对面远远跑来一个瘦小的身形,正是六顺。
六顺跑到孔怀虚面前,气喘嘘嘘地停了下来,弯腰扶住曲起的膝盖大声喘气。
“怎么了?”孔怀虚道。
“孔、孔先生,可、可找着、你了。”六顺一边大声喘气一边道。
“什么事这么急?”孔怀虚道。
六顺又喘了两声,直起身子来道:“孔先生,能不能先借我一些银钱?”
“借银钱做什么?”孔怀虚道。
“马上就要祭祀青龙庙了,我们家的例钱还没凑齐……”六顺挠了挠脑袋道。
“还差多少?”孔怀虚道。
“六十钱。”六顺道,“我一定会尽早归还的。”
“我出门并未带得银钱,不如你与我一同回去,我取了与你吧。”孔怀虚道。
“何必来回折腾,”一旁的柳重荫道,“我随身带着些银两,便给了他,也便宜。”
说着便掏出一个绿沉荷包,取了一两银子递与六顺道:“先拿去用吧。”
六顺望着这一两银子,没伸手去接。
孔怀虚在旁笑道:“一两银子可折一千钱,你给他这么些,他可没散钱与你。”
“那便都给你罢了。”柳重荫道。
“柳小姐出手还真是阔绰,就不怕他还不上吗?”孔怀虚笑道,伸手接过柳重荫手中银两,仍与她放回荷包之中。
“还不上便不必还了,并不要紧。”柳重荫道。
“是吗?”孔怀虚道,说罢转向六顺问道:“若她将这银赠与你,你可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54章 弦月西楼
☆、梦里不知身是客
“赠?是送给我吗?”六顺道,“那我不能收。”
“白得的银子,为何不收?”孔怀虚道。
“姐姐说了,一毫一厘都有别人的辛劳,不许我白拿别人的东西。”六顺道。
“嗯。”孔怀虚点了点头,望向柳重荫。
柳重荫亦点头微笑,将荷包仍收了,道:“世上金银,确该劳者得之,你真有个好姐姐。”
又向孔怀虚拱手道:“那便随先生回去吧。”
“这就回吧。”孔怀虚笑着点头道。
说罢转身向回走。
三人回身便望见了立于不远处的宁葭。
“小棠姐姐,你怎么、在这儿?”六顺顿道,脸上泛起些许红色。
“我、我只是路过。”宁葭道。
柳重荫见了宁葭的一张脸,倒吓了一跳,稍时定了定神道:“孔先生,这位是?”
“她叫小棠,是圆觉大师带回来的,没了爹娘,如今就住在桃叶家中。”孔怀虚道。
“原来如此。”柳重荫点头道,“小棠姑娘,我叫柳重荫。”
“柳小姐。”宁葭称道。
“小姐?你看得出我是女的?”柳重荫低头望了望自己的长衫奇道。
“啊、不是,是、是桃叶说的。”宁葭道。
“难怪。”柳重荫笑道,“今天孔先生要讲新文呢,小棠姑娘可有兴趣吗?”
“我?”宁葭不想她提起此话,一时有些愣神。
“女子也该学文知理,你若无事,也可来听听。”柳重荫道。
“哦,我、我还有些事。”宁葭道。
“那真是可惜了。”柳重荫道。
“走吧。”孔怀虚道,率先提步走出,柳重荫与六顺亦跟上他。
于是三人与宁葭擦肩而过,自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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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桃叶离了家,先至里尹家中告了假,却往望云镇而去。
来至乡差执事之处明堂,寻到了六顺所言的两个乡差,一名周方,一名祝甲。
两人见了她,也识得,周方便道:“你这个弟弟可凶着呢,我们不过是按朝廷律例办事,你看他把我这胳膊抓得,疼了一整天了都。”
说着伸出左边胳膊,撩起袖子来,果然上面横卧着三道醒目的抓痕,血迹还历历在目。
“可不是,你看我这手。”祝甲过来亦道,伸手右手来,上面一排整齐的牙痕、泛着乌青。
“两位差大哥,真是对不住了,我弟弟他还小,不懂事,我已经骂过他了,这不是特地来给二位赔礼来了。”桃叶道。
“说得轻巧,敢情被咬的又不是你。”祝甲道。
“我弟弟太莽撞,我一定会好好教他的。”桃叶一边说,一边将手中布巾塞到祝甲手中,“这是该交的利银,您拿好,余下的给两位压压惊,两位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祝甲将手中布巾盛物之重处颠了颠,道:“只要你们遵守朝廷的律令,别让我们当差的为难,我们也是很好说话的。”
“是、是,那是一定的。”桃叶道,“以后还要请两位多多照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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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叶回至青云村,先至里尹家中做了活计,黄昏时分方才回转。
见她进得屋来,六顺连忙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道:“姐姐,给你这个。”
说着递给桃叶一个小布包。
“这是什么?”桃叶道,一边接过一边将手中物事搁于桌上。
“你看了就知道了。”六顺笑道。
“小鬼,还学会卖关子了。”桃叶望望他,又望了望坐于桌旁缝制的宁葭笑道。
桃叶打开布包一看,原来是一小堆铜钱,她的脸立刻沉了下来,道:“你这是哪儿来的?”
“是我问孔先生借来的,先应了急,等咱们有了再还给他。”六顺忙解释道。
“借的?”桃叶望着手中铜钱木然道。
“嗯,这是六十个钱,加上家里的九十个钱,正好够了。”六顺道,“姐姐,你快拿去给周里胥吧。”
“六顺,我……”桃叶顿道。
“你怎么了?”六顺道。
“没、没什么,谢谢你。”桃叶顿道,伸手摸了摸六顺的头,愣了一回,将布包重又包好,收入袖中,向六顺道:“饿了吧,我这就去做饭。”
“我来帮你。”六顺道。
“好,帮我把米洗了,我来做菜。”桃叶道。
“我也来帮忙吧。”宁葭放下手中活计道。
“小棠姐姐,你忙你的吧,一顿饭而已,哪儿用得了这么多人。”桃叶笑道,“你早点缝好,若是郑大婶看着好,说不定还能多接一些活儿呢。”
“那你有事就叫我。”宁葭亦向她笑道,仍坐回桌旁开始缝了起来。
晚饭时,桃叶向六顺道:“今晚早些睡,晚上还要起来蒸包子呢。”
“姐姐?”六顺望着她,有些发愣。
“不卖包子拿什么钱还给孔先生?”桃叶道,“早点起来,可别偷懒。”
“好,我知道了。”六顺开心地应道,往嘴里扒了一大口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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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五更,鸡鸣声起,桃叶便起身来开始忙碌,宁葭和六顺也在旁帮忙。
三人忙活一阵,一切收拾停当,六顺便挑了担子出门了。
桃叶与宁葭收拾妥当,桃叶也出门去往里尹家中,宁葭仍去井边挑水。
经过这一阵,宁葭渐渐能多挑一些了,也不觉得肩膀特别疼了。
夜里睡时揉揉肩,发现上面已结了一层硬硬的皮。
手上的伤痕也已结疤。
镜中的自己容颜灰暗、疤痕纵横,早已不复当年模样。
从前蒹葭宫的日子,想来竟似完全不真实似的。
恍然间不知那样的日子是梦中之境,还是如今的日子是在梦境之中。
当肩上担起重重的水担时,她感到一种沉重的真实。
没有将来。
她已不去想将来究竟会如何。
没有过去。
过去的一切已如轻烟飞散,不知湮灭在了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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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完了水,宁葭便坐于院中梅树之下,晒着冬日暖阳一针一线地缝制起来。
这件衣服并不费事,今日便可得了。
夕阳西斜之时,她已将最后一处缝制完毕。
看看手中,还有些余布。
她起身伸了伸胳膊,活动活动脖子。
一仰头便望见了满树嫣红,看那嫣红下嫩绿点点,不知何时已出了叶芽了。
到底是南方暖些,除夕未至,梅树竟然已出了新芽了。
宁葭仰头望了一回,仍坐回凳上,拿起剩余的布来,选了红线,一针一线地绣了起来。
不一会儿便得了三朵生怯怯的梅花,又将布匹折好形状,绣作一个袋子,再缝上两根布带,可做收物之用了。
晚间便将这袋子给了桃叶。
桃叶接过,欣喜不已,道:“没想到你还会绣花,还绣得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