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师傅他……”
“嗯?”
我忽而抬高音量道:“他太不是个东西了!”
“……”
我悲愤难抑,续道:“我、我怎么就认了这么个师傅!”
我以为这才是自己难过的真正原因。刚想安心地继续伤感,孰知那边没闲着又接茬道:
“你……当真如此讨厌他?”
“……”
啊……貌似除了偶尔的心寒,我也并不曾……真正讨厌过瞿墨吧?
这下子,映寒和瞿墨的影像自我脑海中一齐消失了,短暂性的空白让我有点无所适从……我恍然觉得,这世上好像突然只剩下自己了,只剩一个人……
头猛地一痛,一幅画面突兀地展现在眼前——
清早的晨光里,玉檀案上正摆着一支紫毫,两张铺开的宣纸,三行未竟的词句,以及四片不小心飘落进来的,含春的梨花瓣。
有一个人,他用丝帛闲意地系了长发,手中捧着一本书,正安静地坐于案前。
此情此景,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和温暖,仿佛漂泊无依的浮萍在这一刻终于被人温柔地掬起。
“……”仿佛是下意识地,我轻轻唤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一直支撑着自己的力量在话音未落之时倏忽消失了,我一下子跌到冰凉的地上!
之前的画面尽数粉碎,而我也跟着眼前一黑……人事不省。
ˇˇˇ
翌日,我在几声鸟鸣中揉着因昨夜饮酒过度而酸胀的脑袋挣扎着坐起。
环顾一周,发现自己正好端端地躺在一间装潢颇为豪华的客房里。
在榻上歇了一会儿后,意识渐渐恢复清晰——
这该是无弦的安排没跑儿了。
……他果然还是嫌弃我,自己单独找人去了。
穿好鞋,我伸了个懒腰,走到已经摆上了早餐的矮桌前。
这家客栈的服务很是人性化,从色泽莹润的蛋花粥到做工细腻的白面糕点,无一样不是清淡解酒的必备良品,于我实在受用得紧。
不想在端起一盘小馒头的时候,眼一尖,我立刻就瞧见了垫在下面的一张字条,上书:
经此一晚,各自上路。纸符鸟以备不时之需。
落款无弦。
看着这一纸清俊遒劲的字迹,昨晚花灯会上的种种便走马灯似的自眼前一一掠过……只是,在今日的我看来,已然像隔了一层薄纱,难以辨清。
这无疑是一场闹剧。
依稀记得,昨夜……我好像哭了?
是为映寒?或是为瞿墨?
——恐怕都不是。
我素来是个什么性子我自己清楚,从前就是个冷心肠,怎会因为从凡人变成了神仙就有所改变?不怕说句无情的话,同时也是实话:
映寒的死,我其实并没有过多的悲伤。
说到底,她只是我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就像我游学那会儿途遇的花草和山水,消失了固然令人惋惜——但,也只是惋惜。
真正让我难过的,也许是飞升以来我经历的一切。
虽然初登九重时,我自以为自己什么都见得多了,其中不乏珍奇异事,只要适应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然而,经过映寒和瞿墨的这桩事,我才猛地发现,自己有多怀念以前的生活。
纵然有比山高海深的爱又如何?
纵然有神通广大的师傅又如何?
——什么都是靠不住的。
从前的我即便风餐露宿,居无定所,但我有远方的亲人,有旅途的目标,有路边看不完的风景……再不济,也有我所身处的那个熟悉的世界。
——可现在呢?
我不明不白地上了天,我不知道任何人,我不知道每天该做什么,我不知道我到底想要争取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就像一具行尸走肉。
——或许,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我一直,只是在找一种安心的感觉。
昨夜,我以那样一种不正常的方式拖着无弦陪我肆意妄为了一把,也算是发泄干净了郁积在心中这么久以来的压力吧。现在,我没有理由再继续闹下去,一如对这沉浮不定的世道感到绝望而夜中买醉的人们,到了第二天太阳升起时,还不是要强打精神投入到漫漫洪流中去……没办法,收心敛性顺应所处环境的处世原则,正是每个人生存下去的前提,即便是神仙也不例外,他们自有自己的一套规则。
没错,这扰人的一切在今日就注定要过去,只是——
那个时候,我好像在半梦半醒中……看到了一个人。他在我情绪濒临崩溃之时,翩然出现,那样熟悉,那样温暖,瞬间就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那个人,是谁?
——我竟记不清他的脸,也记不起他的名字。
……只是一个梦吧?
我捏造出来,安慰自己的梦。
我将纸符鸟折好收到袖中,无意间摸到那个凉凉的白玉环——看来,也是时候回到正轨,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了。
总而言之,昨晚我玩得还是挺尽兴的。
正所谓黄粱一梦,醉在当时嘛。
ˇˇˇ
按照瞿墨的指示,我离开了苏州,腾云打瞌睡的功夫,来到一处偏僻的田野。
落地时环顾四周——寥落苍茫,远处只见孤零零一座茅舍,舍前尚有一片颇为宽阔的良田。时近秋分,北方晚熟的麦穗此时已是金灿灿的颜色,醇厚的气息远远的便能闻到。
要说给神仙送东西,位置基本上不是灵湖畔就是清竹轩,不是林中宅就是山间庐,清雅脱俗得紧,然而这地儿却充满着烟火气,真不知是哪位神仙如此特别?
“哐哐——”
指节轻轻扣在柴扉上,眼风扫过,却不见染上半分土尘,这户人家看来极为喜净。
不多时,一位老妪抱着竹箕出来了。
“姑娘,有事儿?”
眼前的老妪一身灰暗的布衣虽显老旧,却也被打理得整洁如新,而她脸上沿着皱纹缓缓漫开的笑意,慈祥温厚,更是让人顿生好感。
“老人家,请问这里可还住着别人?”
这老妪给人的感觉,一丝一毫皆是温暖的人间气息,断不会是神仙。
闻言,她面色和气地准备开口,里屋却在这时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阿篱,让她进来。”
她转头往屋里瞧了一眼,接着笑眯眯地给我开了门。
“姑娘,跟婆婆到里面来。”
“打扰了。”
北方的口音与我所在的南方不同,每个字的韵尾都短小平浅,听起来十分简洁利落,加上字尾习惯性的儿化音,能让我感觉到北方人的干练和亲切。
她一手抱着那装有几根撇好的甘蔗的竹箕,一手推开门。我越过她的肩膀往屋内看去——
☆、第二十一章:幽骨寒香(1)
只见一个白衣黑发、约摸十五六的少年正坐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晃荡着两条腿。听到动静,他很快地把脸转过来。在见到来人之后,这眉眼如画的少年咧嘴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明媚清亮得就连透过窗棂溶进来的金阳也黯然失色。
轻巧地从桌上跃下,如瀑的长发泉泻般直悬到脚踝。他蹭到老人面前,看了一眼竹箕里的甘蔗,继而抬起头,一双含笑的眼明亮若有光。
“我们阿篱又给我弄到甘蔗了,哎哟我真是爱死你了!”
少年一出口我就愣了一下:总觉得,他这对长辈说话的方式有点……
“别闹。”阿篱佯怒地说了他一句,然对少年当即拿出一支半长的甘蔗就开始不顾形象地啃并未加以阻止。
“阿篱啊,今天没叫我陪你,出去时可有不小心摔倒?”少年荡漾着笑意的声音里,听不出几分关切,几分玩笑。
阿篱轻笑:“我这老婆子就算眼瞎了,走过千遍的路还是不会出岔子的。”
什么?她那一双氤氲着温软水汽的眼睛却是瞎的?——刚刚她对着我笑的时候,我竟是一点也未察觉。
“好了,你也消停会儿,家里有客。”阿篱转过身看了看我道:“你们聊,我出去了。”
说着,她又对我报以歉意的一笑,“对不起啊姑娘,这儿没什么好茶,就只有最普通的茶叶。”
“没关系,您不必麻烦。”
“怎么行?”阿篱笑着离开了。
转眼间只剩我和那少年,适才还热络的气氛蓦地消弭。
他啃着手中的甘蔗,半垂的眼里退去了暖意,只余疏离和傲慢。而此时安静的空气中,我渐渐闻到一味奇异的冷香,幽渺,却撩人。
半晌,他开口,语气冷淡:“瞿墨让你来的?”
起初便能感应到他身上流转的蔚然仙气,此刻从他称瞿墨的方式来看,品阶自是低不了——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爱黏长辈的孩子。
“是,”我掏出袖中的白玉环,“是这个东西吧。”
他分出一只握着甘蔗的手,理所当然地朝我伸过来。我没说什么,将白玉环交到他手里。
他拿过去对着光看了看,然后将之收好,一切搞定后背对着我便不客气道:“你可以走了。”
面对这道直截了当的逐客令,我沉吟了一会儿,“我自然会走,但我需要确定自己是不是送对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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