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仙赋:君生故我在 (苋葵)

　　“你就那么喜欢围观？”
　　他松开我，平淡的语气辨不出喜怒。
　　“做了神仙之后就不那么喜欢了……”他的眼睛微微眯起，见势不对我赶紧转换话题：“其实、我刚刚是想救殿下来着，但、但我想着殿下你神通广大，那位夫人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况且，你也看到方才老百姓的反应了，这种事……我不是没有立场出手嘛？”
　　“立场……”闻言，他脸上的神情仿佛滞了一下。
　　长巷黯淡的阳光里，不知怎的，他这样的神情……显得有些落寞。
　　果然我的话又让他不爽了，无心多言，无弦转身，迈开步子就准备走人。然而，他方才那样子让我有些在意，再加上我本就不希望与他把关系搞僵，于是当即出声道：
　　“殿下，此番你不是在找人么？”
　　他脚步一顿，侧过半边脸来，“你没有‘立场’知道吧？”
　　我头皮一麻：这反击得也太快了……
　　“呃、我只是想帮点忙……”见他狐疑，我继而用笃定的语气解释道：“身为凡人，我早些时候走过许多地方，对这里的情况实在是比殿下要了解。况且，能让殿下亲自寻找的，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所以，此番还请允许小仙略尽绵薄之力，以免耽搁了殿下的大事。”
　　事实上我才管不了那么多呢，只是想着卖无弦一个人情，省得他以后老是那么不待见我。另外，也可让我找个由头，多磨蹭一下再回昆仑山……
　　然而，面对我言辞恳切的毛遂自荐，无弦恍若未闻，看也不看我一眼就继续走他的路。
　　正当我郁闷地站在原地，跟上去也不是，就此离开也不是之际，无弦的声音渗进了巷子里凉丝丝的风，迎面拂来：
　　“就当将功补过。”
　　“……”
　　你同意就同意，还在为方才我围观你被人调戏的事耿耿于怀吗？
　　再说了——
　　我是真的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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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苏州城。
　　大街上人山人海，一眼望不到头。各式各样小摊贩的吆喝还有来往游人的笑闹汇成一片不绝于耳的音潮。悠悠摇晃的缤纷花灯与天上一轮皎月交相辉映，光影朦胧间，天与地的界限被无限模糊，一幅光怪陆离的浮世画卷就这样铺开在人们眼前。
　　此时，我只有将一切烦忧抛诸脑后，尽情乐他一乐，才堪堪对得起这难复再见的良辰美景。
　　兴致勃勃地四处乱逛，我第一次由衷感叹：做神仙真好！细软银子伸手进兜一抓便是盈盈一握，挥霍得我不亦乐乎——
　　一生为人节俭，这会儿终于让我尝到挥财如土的快感了！
　　在这个美好的节日里，我是痛快了，但无弦这难伺候的祖宗自始至终不喜也就罢了，他还不怒不言，不声不响，只一路跟着我，整个像极了一头守护兽……
　　因先前与无弦达成协议共同寻人，我便根据他提供的一些线索划出了几个重点要找的区域，而比较近的苏州城便是其一。无巧不成书，这会儿又正给我们赶上热闹的中元节，于是便有了现在的情形。
　　“唔，这个灯谜我还真猜不出。殿——少爷，不如……你看看？”
　　在琢磨一道灯谜琢磨了大半晌之后，我试探性地把那灯提到无弦面前给他看。
　　无弦这一路下来，整个人想是也绷累了，此番既不装聋也不作哑，挺自然地就接过去，一张脸在灯光的晕染下显得格外柔和。
　　不多时他越过我，直接将灯挂回去对那老板娘说：“锦鲤。”
　　我闻言恍然：“哦，原来是这样，我早先怎的没想到！老板娘你——”
　　然而在看向她的时候，我愣住了。
　　只见这看上去约摸三十出头的妇人正满面红光，一脸荡漾地盯着无弦猛瞧，那架势就差扑上去把人给生吞活剥了……
　　“……”面对老板娘如火的热情，无弦淡然与之对视。
　　“哦对、对！太对了！”她这才如梦初醒，接着嘴上便一个劲儿地夸无弦，直夸得我觉得这世上除了他全是白痴。
　　老板娘此番没把无弦夸动，倒是把自个儿夸爽了。我们临走时，她捧下身后架上一堆的小礼品小玩意儿，以“倾泻”的方式不由分说地送到无弦手上，笑得人比花灯更闪亮亮。
　　“公子，这是猜对的礼品！别客气收下吧，呵呵！”
　　我在一边看着无弦因一时不备，各种东西交到他手里噼里啪啦地就掉了一地，而他冰封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错愕，一时没忍住，“扑哧”一声情不自禁地就笑起来：
　　“哈哈……那什么，正所谓——艳色天下重，男儿更出众！哈哈……”
　　结果无弦直接从礼盒中拆出一份糕点就塞到我嘴里，呛得我直咳嗽，然后不顾周围猎奇的目光一把拎过我的衣领，威武霸气地离开了小摊……
　　自此，我一路上安分了许多。
　　直至路过一座被醒目的大红绸装饰着的拼酒擂台时，我才突然又来了兴致，人潮中趁无弦没注意径直上了台。
　　台中央摆着一条狭长的红木桌，桌上置了若干白瓷大口碗，碗间立着几只虎背熊腰的大坛子，不知名的酒香丝丝浸在微凉的夜风里，拂面醉人。
　　已经就坐的几名大汉见我上台，皆咧嘴笑起来，其中还有人嚷道：“小娘儿们够胆儿！”
　　我转头看了看一旁主办这场擂台的老大爷，他捋着胡须和善地对我点了点头。于是，我走到长桌边入座，顺道对着刚刚嘘我嘘得最大声的那个大汉笑笑。
　　“各位可看到面前的酒坛了？如此，老朽也不必多做解释，那么接下来——比赛开始！”
　　台下应声欢呼，身边的几个大汉径自拉倒坛子就开始往碗里倒酒，我见状也立马行动，堪堪赶上他们的节奏。
　　不知名的酒一经入口，唇舌顷刻间就烈烈地烧起来，被麻痹的味蕾尚且无法名状这是怎样刺激的滋味，大火就从喉咙一路滚烫地烧到了胃部，直烧得我五脏六腑都炙热起来，风一吹，全身辣辣的疼。
　　——痛苦，可是痛快！
　　酒精一阵阵刺激着我的神经，如同疯涨的潮水一次次用力拍打沙岸，我只觉自己快要被这不知名的热浪淹没，管他什么情绪什么理智，在这一刻全都被高温蒸发得只剩滋滋作响的白气。
　　耳边涌动着鼎沸的人声，这一刻我闭上眼睛，脑海中却有万丈山河。第一次，我无比真切地感受到“但愿长醉不愿醒”的酣畅快意。


　　☆、第二十章：黄粱一梦（2）

　　然而酒至淋漓，手上却蓦地一轻，紧接着一股力度自手臂传来，稳住了我摇晃不定的身子。
　　四周突然嘈杂起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其中不紧不慢地响起：“年轻人，参赛者禁止中途退出。”
　　而后，我听到那个有些不悦的声音，它掩过一切吵闹，如泠泠清泉淌过耳侧：
　　“你太乱来了。”
　　紧接着，我像是一只被甩入汹涌波涛的竹篓，在人潮中被挤得左摇右晃前合后偃，本就晕的头这下更是阵阵疼了起来。所幸，有人一直牢牢抓着我的手臂，让我不至于在这摔倒被千人踩万人踏，落个死不瞑目的下场……
　　渐渐地，涌动在四围的噪音消失了，耳畔唯有呼呼的风声，仿佛还有柔软温凉的丝绸在面上轻擦的触感——
　　莫非，我是到了哪一处清幽山谷或是涧泉夹道？好舒服……
　　直至此刻，我才终于得以在浑浑噩噩中松一口气，接着便不由自主地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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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觉得自己好似坐在一辆板车上，上下颠簸左右晃悠个不停……直到撞上一个什么东西。
　　艰难地睁开眼睛，入目是两排随风晃荡的朦胧暖色。
　　头疼得像是要裂开，视线也模模糊糊的，有人握着我的手臂，勉强带着一滩烂泥似的我向前挪。
　　“呵呵……今夜的酒喝得真是尽兴！你、呃，你说是不是啊？”
　　迎面而来的夜风凉凉的，吹在燥热的皮肤上感觉挺舒服，所以我现在很高兴。
　　兴致勃勃地胡言乱语了一通，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我高涨的情绪终于有些低落下来。
　　“要是……要是……”
　　旁边的人却在这会儿搭腔了。
　　“要是什么？”
　　未料我这无心呢喃的话会被抠住提问，只当自己还是有人关心的，为了不负所望，我当即开始认真地考虑起这个问题来——
　　一位着蓝衣的姑娘蓦地闪入脑海！她身在一个高深莫测的悬崖边，亭亭玉立。像是注意到我的存在，她这才慢慢转过头——
　　一片羽毛落下，她冰湖一般的表情泛起了柔和的涟漪……
　　她这是……在笑？
　　……
　　反应过来的时候，颊边有一些濡湿的感觉。
　　“呜……要是……映寒还在，就好了……”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
　　“你，和她关系很好？”
　　正伤心着，被这么突如其来地一问，我却实实愣住了——
　　关系……好吗？
　　她与我，算不得至交吧……
　　也许是悲伤的理由一下子失去，我感到有些茫然。然而，早已不可控制的情绪急需找到一个宣泄口——幸好，我猛地就想起了瞿墨在听到映寒的死讯时那种淡漠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