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他。就像很是搞不明白似的,前面他还说着那些要命的酸溜溜的话,现在竟是这样就要放她走了,她心头微气,却又隐隐觉得这背后似乎有什么事情是她所不知道似的。压着火气,试探着问他:“你,你这是真的要和我两清是吗?”
栾之不语,垂了眼睫。
她抿唇待了片刻,后而也低了头,再抬头时,脸上是一个更加疏离的笑,她起身便就向外踏去,步伐决绝,没有一丝进入之时的留恋与不舍:“你做的这些。我都不会要,这远尘山,我也瞧看不上,谁爱要便就谁要好了,既然是两清,就清个彻底,以后这远尘山的一切,都与本座再无半分瓜葛。”
他看着她离开,并未阻拦,直到她驾着祥云的身影消失在天界尽处。他才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一阵绵长的咳嗽声过后,星星点点银白的如同水珠一般的光亮从他指滴溢出,滴落没入石板上。隐没而去,无踪无影。
东泽不知何时提了一个酒壶现身于殿内,目光清清淡淡的落在了他的身上。
栾之抿了口茶缓和了些许,对东泽道:“她犟的太厉害,今天说出这样的话来,待我羽化之后。届时妖魔各族一定会拿她出气寻她麻烦,让她无论如何都要住在远尘山,只有这样我的心血才不会白费,我走了,也一定要护她周全。”
东泽点头答是,再仰头饮下一口酒时却忍不住竟是落下了泪来,垂着头,仅仅一滴,打在白皙的手背上,像一朵碎了的桃花。
这一夜弓月失眠了。
她此次回来没有回玄苍,而是在迟霖的茶林暂住。
近来她父亲母亲回来了,小狸的身份她实在没办法与父亲和母亲说个清楚,自己心里坦荡,可就是担心他们未必就肯相信,而且就算勉强信了,也饶不了她当年从玄苍藏库拿这个仙蛋出来自己孵这件事,更何况,她打心底里肯定,她父亲母亲二人一定不会相信,便就是她这个说辞再有说服力,到时再深查下去,这个由她孵化出的仙蛋竟是一直都在栾之的一清宫长大的,那真真是给自己也给栾之添大麻烦。
小狸近些年一直在迟霖这里养着,她心里越发的觉得,小狸是断然不可能再跟着栾之了,这以后小狸早晚都要出现在玄苍,她十万分的头疼这件事要怎么向她父亲母亲解释个清楚,因着一直都想不到什么好说辞,是以暂时决定不回玄苍,在迟霖处住上一阵子再说。
迟霖这茶林才叫真正的清冷,像她这样不幸失眠的话,除了起床找迟霖要吃的,便就是自己去后山挖几坛子陈酿,等挖出来酒,这体力耗的也精神了,再喝多少酒也是无助睡眠,两者都是让人越发失眠的东西,一动不如一静,只能眼睁睁的硬撑到天明。
次日一早,迟霖牵着小狸过来给她送了两坛清酿,让她晚上睡前饮上两三小杯催一催眠。晚上的时候她照着试了,结果越喝越清醒,别说是催眠了,半点睡意都没有,索性将两坛清酿全都喝了个底朝天,却仍旧没有半分睡意,两只眼睛睁的比前一晚上还要大。
再次日,迟霖索性送了两坛烈酒来,牵着小狸冲她道:“有什么心事,若是不想说就彻底咽到肚子里,也别在心头挂着上不来也下不去的,你这副模样别说是睡不着了,便就是睡得着,也不是什么大家风范,小狸我给你照看着,但你也得像些样子,早点拿出你以前的潇洒来。”
两天熬下来,弓月浑身都不舒适了,加上迟霖给的这一通堵心的话,是夜,她气都没喘咕噜咕噜将两坛子烈酒饮入腹中,感受着腹中灼烧之感,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酒劲便就冲上了脑,起个身向床榻走去准备躺下酝酿一下睡意,却是才盖好被子就醉得头脑发昏,着着实实的睡了一个大好的觉。
等她酒醒睡醒之时,已经是小半个月之后,她睁开眼睛一恍,却瞧见迟霖和云闲神色肃穆的坐在她的床边,似乎是等了太久,都已经木然去了的迟霖,腿上还趴着呼呼大睡的小狸。
弓月被这阵仗着实吓了一跳。什么酒全醒透了,所幸她每次住在迟霖这里的时候都合衣而眠,否则这二人坐在这里,她岂不是上前就得抄家伙将二人给轰出去。
迟霖倒是无所谓。弓月瞧着云闲竟然在这里立即就疑惑不解:“上次那件事过后,你明明是成心躲着我的,你若真是想寻我,早也该去玄苍才是,怎的这回竟是来这茶林里找到了我。莫不是你从新为仙之后不能再做以前的职务,是玉帝派你来茶林了,还是迟霖将你要了过来?”
小狸胖呼呼的身子扭了扭,像是有些要被她给吵醒了,迟霖伸手抚了抚小狸,手底一个翻花就将小狸给抚成了狸猫型,一下下的顺着他的毛,低声向弓月道:“你知道玉帝最后将云闲分配到哪里去谋职了吗?”
弓月望向云闲。
云闲则是苦笑着向她道:“重新飞升为仙后这么些年,我一直闲散无职,过得也逍遥自在。你也不必拿话来揶揄我,我哪有躲着你,不过是不是打扰你罢了。其实一直没有什么实职也无关紧要,以前在梵妖七界担责在身,后来到了九重天也没闲下来,前一百年过的轻松自在,竟是觉得活了这么久还真有负我这个名字,从来都没有闲下来过,是以,玉帝前些天突然给了我一个差事。倒让我真的想继续闲下去,不想上任了。”他顿了一顿,道:“让我现今这个新的散仙,去看守一方仙地。将远尘划给了我,还说要待栾之身去之后,由我掌管远尘山上下,并接手原先栾之帝尊身负的职责。”还有一令,让他看守远尘山和接手栾之的要职,但是一清宫却是归属于弓月。两相并不互涉,也有意不希望互涉。
弓月一怔,疾声问他:“你说什么?!”
此刻的弓月有些与记忆里的某一个片刻重合,面上极少见到的震惊与失魂落魄让云闲微有些失神。
彼时他只隐隐的猜到弓月与栾之之间似乎有些什么,却是不知究竟,后来他辗转在迟霖的地方照料弓月,有一回迟霖清清淡淡的与他说起过几句,说从一开始其实是弓月惦记上了栾之,这种事情在九重天上其实挺司空见惯,看上栾之的女仙数之不尽,弓月不过是其中并不起眼的一个,但是栾之是个清冷的性子,但凡见到他,没谁敢前上靠近的,都只是在暗中爱慕一下便就算了,没谁真去攀这个枝子,可弓月不仅有这个念头,还真就这么做了,后来竟然还跟栾之扯上了点什么,着实让他这个做叔叔的都颇为为她叫苦。
感觉到衣衫被人大力扯动的时候,云闲从旧时的记忆里抽出身来,见弓月大力的浑然不觉的扯着他的袖子,却是大声的问向迟霖,声音都抖了起来:“方才……云闲说的是什么?他说的不是栾之吧,是我听错了吧!?”
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也有百年了,迟霖已经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但是虽然不似弓月这般激动,可神情之情又怎么会没有惋惜与悲悯:“你并没有听错,你只是不敢相信罢了。”
弓月眼神瞬间便就空洞了,浑身发抖的下了床,却是踉跄了一下,也不知是说与他们二人听,还是在自言自语:“我要去一清宫找他。”白光一闪,已是瞬移到殿外,驾上祥云,跌跌撞撞而去。
云闲同迟霖一道追着她行至万莲山的上空之时,迟霖方才道:“虽是玉帝传意,但是你我都清楚这乃是栾之的安排,说是远尘山要与一清宫划清开来两不干涉,听起来像是不大愿意你和弓月多亲近似的,你也隐隐应该晓得你对弓月的心思,栾之是知晓的。但是你一定矛盾的很,一百年前那一场劫,虽然你受了不少的苦,但终究是有惊无险,看起来像是栾之坑了你一回,可那一回,栾之的本意其实是想让你和弓月之间有着扯不清的关系的,也是为了搓合你们二人,他早就知道他要羽化,放眼望去,唯有将弓月拖付与你才最安心,但是现在又这般矛盾,让你守着远尘山,让她住在一清宫,却又要让你们二人相互两不干涉,就像是否了以前的决定似的,你是不是也很不解?”
云闲无声,迟霖说的,正正是他心头疑惑所在,但是隐隐的,他又觉得自己似乎并不是完全不明白。
迟霖叹了口气:“百年前他还有些时间,彼时想的明白,将弓月托付与你,但是现在又不了,整个远尘山一定会在他羽化之后被他的仙泽护佑起来,你在远尘山与她作个伴可以,但真到了将自己心中挚爱交拖给另一个男子的时候,就算他是栾之,也是做不到的。他这个决定我以前就已经知晓了,到得现在终于召告出来,换句话说……”迟霖的声音竟是缥缈了起来:“只有一个原因,便是栾之即将要羽化了……”
前不久才来过一清宫,此时再来竟是大不相同,上次来时清清静静,此次再来竟是像是与记忆中来一清宫小住那一回无二,那些清静不再见,数位仙子仙使皆在宫内行走,一切又复了些许生机,就像这一清宫从来都不曾清冷过一般。
因为来时大门紧闭,她以为栾之定然不想在这个时候让她进入,逐便翻墙而入,却是翻了个跟头才着了地,便就小仙子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见闯的人竟然是她,大愣过后便恭顺客气的将她往那个新起的宫殿引,后而好吃好喝的侍奉上,还立即召了仙子去通传,整个一清宫上下,一点也看不出来这一宫之主三尊之一的栾之帝尊有半分快要不行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