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饱受煎熬的时候,他竟不能陪在她身边,作为贴身护卫,委实失职。
不过,他却发现,她身上的神力仿佛比从前浑厚了许多,萦绕在她周身的气泽也变得更加收放自如。不过百年,修为竟能有如此提升,有些让他意外。
沉朱回到华阳宫,只休息了一日,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让成碧搬出九千年来的卷宗,细细过目。
九千年来,她虽被当成储君对待,却没有正儿八经地接触过政务,年纪小的时候,一切事务自然都由墨珩处理,稍微长大一些,墨珩开始从卷宗中挑出一部分给她过目,后来,竟至于大事小事都来问她的意见,弄得她一个头两个大,只不过坚持了几个月,她就一本正经地找墨珩撂挑子:“墨珩,我不介意你独揽大权,所以,日后这些卷宗,你还是不必找我看了。”
墨珩放下手中书卷,淡淡道:“本神可以独裁一时,总不能独裁一辈子。你难道就愿意做一个空无实权的傀儡帝君吗?”
她想了想,认真道:“与其说愿意,不如说求之不得。”
墨珩轻斥一声:“不像话。”
她绕到他背后为他揉肩,道:“墨珩,我这个神位本就是你争取来的,你当年担心华阳宫无主,六界会乱,才要立我为储君,可是有你在,我究竟有没有实权,根本不重要。我会一直守着你,你想做什么,我就替你做什么。”
墨珩听后,却将她扳至面前,神情比任何时候都严肃:“本神唯一想让你做的,就是成为一个合格的君王,沉朱,你要让本神可以放心地把崆峒交给你。”
那时她虽然年少,却为他话中的郑重感到一丝不安,慌忙扯上他的衣袖,问他:“那你呢,你要去哪里?”
他敛眸浅笑:“本神老了,还能去哪里,自是在华阳宫安度晚年。”
她听后,嘴角翘了翘,小手落在青年的头发上,抚了抚:“墨珩一点也不老,还能活很久很久,要一直陪着我,可不能偷懒啊……”
思及往事,唇角不由得漫上一丝寥落的笑意。
说什么安度晚年,很让人伤感啊。
她记忆中的墨珩一直都是那副模样,明明生了张惹桃花的面孔,却总是绷着张脸,不苟言笑,宫里的仙娥觉得他刻板严肃,都不敢与他亲近,敢亲近他的,也只有她和成碧了。
不过,成碧那丫头是被墨珩捡来的,对他的感情自然与旁人不大一样,可那丫头提起他的时候,似也是敬畏更多一些。
想到此处,沉朱微微顿下来。她很小的时候,墨珩似乎时常外出,那时他的身体还没有现在这般衰弱。大约有百年的时间,他频繁下界,也不告知究竟去了何处,只是每次回来,都要将自己关起来一段时日。她还记得有一次,墨珩自外界带回一个浑身都是煞毒的小姑娘,那个小姑娘,就是成碧。
她倒是有些忘了,墨珩是从何处捡到成碧的?
沉朱立刻放下手中卷宗,让人传成碧入内,询问之后,小女官脸上露出一丝困惑:“帝君怎么突然想起了这个?”却还是乖乖道,“奴婢嘛,当年刚刚拜入仙门,还没习几个术法,就被同门坏心眼儿的师兄骗入了云渊沼泽,差点儿丧命。若不是墨珩上神出现,奴婢只怕早就被煞毒毒死了……”
小女官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沉朱却早在听到云渊沼泽这四个字时大脑一空。
她终于知道墨珩那百年为何会频繁下界,又为何每次归来都要闭门静养了,原来,他一次次出门,都是去云渊沼泽。他本就因崆峒的大乱损耗甚多,如此频繁地出入天地间煞毒最重的地方,身子骨怎能不每况愈下?
耳畔成碧的声音轻下去,语气里有丝落寞:“当年,墨珩上神怎会去云渊沼泽呢,若是能好好养着,后来身体也不至于……”
沉朱的目光落到摊在桌案上的卷宗上,上面还留有痕迹古老的批注,墨珩的字亦如其人,端正而谨严。她的眼里划过一抹复杂,喃喃道:“我知道墨珩是去做什么了。他在找一个人,一个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人。”
她眼里的光缓缓沉寂。
墨珩贵为龙族的上神,骨子里的骄傲让他无法容忍任何瑕玷,他不顾安危一次次进入云渊沼泽,是不是想要修正曾经犯下的过错?
浮渊究竟是,什么人。
成碧看到自家帝君突然神色一凛,就要往殿外行去,急忙追上她:“帝君,你这是去……”
沉朱头也不回:“我去见墨珩。”
成碧心下一沉,忙拦住她:“帝君,不可……”
沉朱目光淡淡:“他不想见我,我便等到他想见我为止,成碧,让开。”说罢,绕过她往云初殿方向去。
成碧一路上跟着她,急得满头大汗:“上神有可能已经睡下了,帝君还是改日再去打扰才好,对了,帝君方才不是召夜来神君入宫,共同商量明日为锦婳公主贺寿的事宜吗,若是夜来神君到了凌兮殿见不到帝君……”一抬头,像是遇到救星一般,唤道,“夜来神君!”
迎面而来的玄衣神君看到二人,停下问道:“这是去哪里?”
沉朱淡淡道:“本神要去云初殿。”
夜来目光微顿,将神色敛去,道:“帝君,凤止上神来访,此刻正在门外与白泽神君僵持。”问她,“见不见?”
沉朱眼睛一挑,冷声命令:“把他给我轰出去。”
却听一个淡淡的嗓子随风入耳:“本君既然来了,就没有打算走。”
沉朱应声望去,见白泽面无表情地跟在一名男子身后,衣衫不整,满身灰尘,明显是刚刚打过一架,而他身畔的男子,却一袭整洁肃杀的白衣,气质端华万分,眼角微微挑着,看得人不自觉的心神一动。
沉朱不悦地眯了眯眼睛:“你来做甚?”
男子唇角勾了勾,笑意温润而自若:“听说你明日要去清染宫,本君与你结个伴。”
☆、第一百零一章 功败垂成
沉朱望着那双噙笑的凤眸,唇角扯了扯,有他这么厚脸皮的吗。她拉下脸,唤道:“夜来,替本神送客。”
夜来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到白泽的身上。
望着在青年神君的白发间随风凌乱的几片叶子,他默了默。白泽同样是上古神兽,可是与面前的这位上神交手,却还是打得这么惨。他还是……不瞎掺和了。于是坚定道:“帝君,今日不是要决定带什么贺仪好吗,凤止上神既然也要去赴宴,不妨请他共同商讨。”
沉朱神色肃了肃:“谁要跟他商量。”
背景里的白泽抬起手,试图将插在他发间的那几片树叶捞下来,可惜几次都没有成功。
沉朱极力无视他,对凤止道:“若我记得不错,应当早就同你划清界限了。你这般若无其事出现在我面前,实在是让人困扰。”
凤止因为她的这句话略有些低落。
他让她……困扰了吗。
脸上的笑意却丝毫未减:“你若是觉得困扰,可以无视本君,就当本君是棵会走路的草木,若是连本君的声音都不想听到,本君可以不说话。”深深望着她,“阿朱,本君会尽量不让你感到为难。”
沉朱为他的这番话心头一动,轻轻别过脸去。你在这里,已经很让我动摇了啊。
凤止望着面前的少女,她今日穿了件青色的长袍,式样虽然古朴简单,可是仔细看,领口和衣摆都有精致的绣纹,微风一拂,便自她发间传来的淡淡墨香。
听说她最近几日一直关在书房,看她眼睛下方的阴影,只怕是很久都没有合过眼了。
墨珩,你的算盘打空了呢,她这么努力想为你分担,又岂像是会怪你的样子。
沉朱抬头,坚定了一下神色,打算将他赶回去,却忍无可忍地对立在她身后与发间的树叶做对抗的男子道:“白泽,你怎么打这一架的,竟将自己搞成了这副样子!”
太丢她的人了好么。
白泽顶着一张木头脸和一头乱糟糟的白发,道:“不是打架,是切磋。”
沉朱眼角一抽,道:“切磋还不是输了。”再说,把“打架”换成“切磋”,完全没有挽回尊严好吧。
白泽哦了一声,道:“可是凤皇说,切磋无关输赢。”
凤止那句话绝对不是在安慰你,而是在嘲讽你啊,同样是上古神兽,你不要被他人畜无害的模样糊弄了好吗!
沉朱揉一揉额角,对笑吟吟立在那里的凤止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大门在那里,不送。”
他却上前一步,将她的手指握住,朝其余人道:“你们先去凌兮殿,本君与阿朱随后到。”
成碧望向另外两位神君,咳了一声道:“也好。奴婢已经备了好几份礼在凌兮殿上,原想让帝君挑一挑,不过,帝君闷头看了几日卷宗,只怕也看不出好坏来,不如奴婢与二位神君先去把一把关,待挑好了再让帝君过目。”
见凤止点头,道:“奴婢先行告退。”说罢,就拉着夜来和白泽一溜烟儿不见了。
路上,白泽不解:“为何留沉朱与凤皇在一起?”沉朱明明说过,再也不想见到他。
成碧腹诽:“这句话我才想问好不好!”敛了敛神色问他,“不是神君在看大门吗,怎么没有拦住凤止上神,反而把他领宫里来了?凤止上神很厉害吗?”把白泽打得落花流水,应该很厉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