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虽低,却也是能被立在柜台的掌柜听到的音量,只听掌柜的轻轻一咳,然后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望起了客栈的房梁。
书生唇角勾笑,少女脸一红,冷冷地哼了一声算是应了。
待二人消失在门外,掌柜忍不住感叹,这姑娘,原来是有男人的啊,转眸看到立在楼梯中间的人,惊道:“傅公子,你怎下来了?”
男子清瘦的身上裹了件玄色的外袍,面色苍白如纸,他的目光从门口消失的二人身上收回,极冷地哼了一声,转身回楼上房间。
掌柜见他脚步虚浮,忙差一旁的小二道:“快跟着上去看看,受了这么大的刺激,别再做了傻事。”喃喃添道,“这要是死在了客栈里,那可就晦气了……”
沉朱踏出客栈,外面夜色已转凉。无言地走了一会儿,只觉得胸口堵得愈发厉害,一时又无法将这种情绪消解掉,就显得有些心事重重。被夜里的凉风一吹,含糊的头脑倒也清醒了一些,抬脚停在一个酒楼前,望了望牌子:“你说的酒楼可是这一家?”
进得楼内,捡了个顺眼的位子落座,就一语不发地看着凤止召来小二点菜。他报了几个菜名,竟都是她喜欢吃的,正在愣怔,就听他问自己:“能喝酒吗?”
“上神‘特意’来看我,我又岂能不陪上神小酌几杯。”
菜一盘盘上来,沉朱却几乎没有动,只顾一盏又一盏地倒酒喝,话也极少,总是他问一句,她答一句,后来干脆连答都不答了,只是自鼻子底下轻哼一声,表示听见。
凤止自然知道她在不满什么,望着她一杯杯给自己灌酒,轻叹一声,执起竹筷为她夹了一片鱼,放到她面前青花白底的盘子里:“你喜欢吃的鱼。”
还记得当年在荒河镇,自从他为她做过一次鱼汤,她就彻底喜欢上,每到饭点,总是跟在他身后:“穷书生,我要吃鱼。”
思及当年之事,眼神缓缓柔和下来。
还真是怀念。
沉朱却只尝了一口,就放下筷子,他望着她皱起的眉头,含笑问她:“不好吃?”
她道:“味道不对,不喜欢。”他只知她喜欢吃鱼,却不知道,她喜欢的是他做的味道,其他人做出来的,味道自然不对。
他又夹了些别的菜给她,她都只尝一口,便蹙眉摇头,到后来连筷子都懒得动了。
凤止无奈地摇了下头,放下筷子,召来小二:“可否借厨房一用?”
沉朱还未此话愣着,他已撩衣起身,温声道:“等我一会儿。”
等了一会儿,凤止重新在她面前坐下,小二把放冷的菜撤下去,一边上新菜,一边笑吟吟地开口:“这位姑娘,你的口味可真刁,咱家的大厨一个个可都是御厨出身,竟都不合你的胃口。”语气里满是羡慕,“你家相公对你真用心,亲自做了几样菜给你,快趁热尝尝。”
沉朱愣愣地看着桌上的光景,又看向面前的男子,他却只是淡淡道:“吃吧。”
也许是酒力上头的缘故,她只觉得鼻子微微一酸,堪堪把情绪忍下去,埋头夹菜,饭到中途,听他问自己:“好吃吗?”
她冷着脸:“还是跟以前一样,完全没有长进。”
可是究竟是为什么,我竟会如此喜欢。
酒为果酿,入口清甜,并不容易喝醉,可沉朱连喝了好几盏也有些发晕,看人也不清楚了,只觉得面前的人一会儿是凤止,一会儿又变成了穷书生,回客栈的路上,行到一个街角,有双手及时拉住往墙上撞的她:“阿朱,注意看路。要转弯了。”
她甩开他的手:“你不要管我。”明知再往前就要撞上,却仍要往前去,“我告诉你,我就是要走这条路,你做什么拦着我……”一双手将她纳入怀里,有个温温淡淡的嗓子道:“阿朱,不要闹。”柔声道,“再往前走,就头破血流了。”
她在他怀中抬头,醉眼朦胧地看着书生模样的男子,神情显得有些委屈:“我为何不能一直往前走,头破血流,我也愿意。”在他怀中挣扎,“穷书生,你放开……放手……”
那个声音微微严厉了一些:“阿朱。”力道极大地将她按在怀中,继而叹息一般,道,“你醉了。”
她闻着他身上的清冷气息,渐渐平复下来,她清楚地知道,此刻抱着她的不是昆仑山下的穷书生,而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上古神,她缓缓呼吸,良久,才在他怀中轻声问他:“凤止,你也醉了吗?”
若不是醉得厉害,又怎会对她做这样的事?
“否则,你抱着我……做什么?”
他非但没有将她放开,反而抱得更紧些,尽管如此,拒绝起人来却十分果断:“沉朱,你不能和我在一起。”
她为他这没来由的一句话失神片刻,挣开他,往后躲去,语调微讽:“上神既然这般清楚明白,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他保持着将她围困的姿势,望她了很久,才道:“我知道,却忍不住。”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进退失据,原来便是如此吗。
☆、第八十一章 来,他是喜欢她的啊
凤止说完这一句,等着她反应。他很少有猜不出她在想什么的时候,可是这一刻,看着面前少女变化不定的神色,心中却有些没底。正在揣摩她的想法,却见她脱力一般,朝自己倒了过来。
她抓住他的衣服,喃喃道了句:“穷书生,回家……”
听着她醉醺醺的语气,他缓缓松出一口气,将她扶好,温声道:“好,我们回家。”
回到客栈,天字号上房,除了一张花梨木大床之外,还摆了一张罗汉榻,中间以花鸟屏风隔开,他回头关门,沉朱已晃晃悠悠绕过屏风,不一会儿,就抱了床被子回来,扔到榻上,指了指:“你睡此处。”
他走过去,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本君身上有伤,此处又硬又窄,你难道舍得?”
她大约是酒力上头,听他此话,也没有如平日那般顶撞,目色迷离地看了他一会儿,开口:“你明知我不舍得,又为什么故意问我?”
那时的她神色认真,看得他心头又动了那么一下。
不行啊,实在是,忍不住。
她朝前走了一步,伸手抓了他的衣襟,小脸微微仰着:“说白了,你也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可是从今日起,我不喜欢你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凤止,从此以后,崆峒的沉朱跟你无关了……”
原本就精致的眉目,因为醉态更显得明艳逼人。
他的喉头不自觉滚动了一下,对于自己在她面前越来越不济的自控力,略微感到些忧虑,为妨酿成大错,只好伸手将她推开一些,她却不管不顾,直往他身上凑:“我方才说的话,你听到没有。听到了就答应一声。”
他垂首看她:“你是说从今日起就不喜欢我了吗?”
见她重重地点头,他闲闲道:“本君不答应。”
“你……”她的脸皱了又皱,似是想骂他,可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大爷的!”
他忍不住笑出来:“阿朱,本君这把年纪,哪来的大爷。”
她没有回答,再一次栽倒在他身上,似是又想起了方才的话题,喃喃道:“好,你去睡床,我睡这里……我……尊老爱幼……”
凤止保持那个动作一会儿,等待身体的燥热退下去,才抱起她往大床走去,帮她把鞋子脱掉,头发理好,把她仔细裹在被子中之后,声音很轻:“你不舍得让我睡硬榻,我又何尝舍得……方才也不过是,同你开玩笑。”
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吹熄了灯盏,自己则行去榻上休息。
夜半,沉朱起身,光着脚绕过屏风,来到罗汉榻前。
故意碰倒一个烛台,观察在榻上和衣而眠的男子,见他没有反应,又捏诀打碎了一个被子,依然没有反应,她这才放下心来,暗道,有件事此时不做,更待何时。
伸出手,往他的胸前探去,他却好巧不巧在这个时候翻了个身,她慌忙把手收回去,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醒来的迹象,就大着胆子继续,无奈他的睡姿刁钻,她换了几个角度都够不着他,见他睡得熟,一狠心就爬到了榻上去。
终于够着他的胸口,慌忙在他的衣服里翻翻找找。
手一触到他的胸膛,她就差点因那份触感缩回来,没有想到,凤止外表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可是这般摸起来,却是线条硬朗,肌理分明,尽管隔着一层薄衫,却依然能够感受到他的躯体里蕴含的强大力量。
男人同女人的身体,果真是不一样的吗。
沉朱的手有些抖,额发被薄汗沾湿。
她边摸边着急地想,他到底把她的玉玦放哪里了,若是被他发现她的秘密,她简直能成为自掘坟墓的典范,想想自己当初,怎么就脑子一抽送给他了呢。
摸了半天也没摸到,她心中一沉,莫非,他并没有带在身上?
正失望地缩手,却忽然有一只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臂,将她马上就要离开的手死死按在原处。
她的呼吸一住,自手下传来男子有力的心跳,砰砰,砰砰砰。
那个地方,正是他心口的位置
一双深漆的眼睛在黑暗中睁开,眸中如有重重烟霭,看得她面红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