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歹是崆峒的神尊,从小到大哪里出过这样的洋相,何况还是当着一个凡人的面。
沉朱怀着悲壮的心情揉了揉额头,目光落到青色的衣袖上时,总算注意到了自己现在的装扮。
身上是一件松松垮垮的青色外袍,外袍下隐约还能看到被布条缠好的伤口,先不提胸前伤是如何缠好的,只看这件外袍,很明显是男人的衣衫。
沉朱面色一沉:“凤宓!”
凤宓被她这一嗓子唤得浑身一震,看她憋的通红的表情,立刻明白过来:“放心,衣衫是隔壁赵姑娘替你换的,本还想找她借件衣服给你穿,只是她为人小气……”漂亮的凤眸看着她,真诚道,“虽是我的衣衫,还是可以将就将就。”
沉朱这才放下心来,脸却仍旧沉着,不自在地道:“伤口也是……”
对方的目光微妙地从她脸上错开:“伤口也是赵姑娘处理的。”
沉朱卸下半分戒备,缓了半晌,突然又没好气问他:“然后呢,你现在在这里做什么?”
凤宓默了默,此处是他的家,他能在这里做什么?此话不好直言,直言她肯定要炸毛,只好道:“你伤得甚重,我来瞧一瞧你。顺便问问你,肚子饿吗?”
沉朱刚板着脸道:“不饿。”就听肚子不争气地发出咕噜一声,看到书生的目光,神色登时冷下去,“看什么看,快出去。”
就见书生慢悠悠地起身,嘴角竭力忍笑:“我去帮你弄些吃的来。”走出两步又突然回头,“对了,还不知姑娘芳名?”
沉朱想了想:“唤我阿朱。”
书生眉眼含笑:“阿朱姑娘。”
看着他出了房间,沉朱脸上的热度渐渐褪去。不知为何,他的影子却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那一副世间少有的容貌,实在是很令人分心呢。
却在此时,突然想起一件极重要的事来。她的剑。那把绝世凶剑如何了?
如今她没了神力,加诸在剑上的封印也被她解开,若是剑在此种情况下佚失,被不怀好意之人捡去……
沉朱登时有些按捺不住,掀起被子就要去寻剑,结果脚一落地,就重重跌在地上。心不由得寒了半截:那蛇妖的毒竟这般霸道吗?
手扒床沿试图爬起来,却在半途跌回,那光景十分狼狈。
该死,这副样子像个什么话。若是被那凡人看到——
想到这里,沉朱更加卖力地扒紧了床边。
这副模样,若是被那凡人看到,她干脆撞死在豆腐上算了。
结果,在她第三次跌回地上,还不小心将一床被子也扯了下来的当口,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压抑的轻笑。
沉朱调整好心态,沉声道:“凤宓,过来。”
☆、第九章 以为是在喂兔子么?
凤宓咳了一声,将手中装食物的托盘顺手放在桌子上,走到奋力压下尴尬神色的沉朱身边,听她颐指气使道:“还不抱我起来。”
才刚认识他,叫起他的名字来倒是很熟练。
乖乖朝她矮下身子,就见少女带着别扭的神色朝自己伸来双臂。
他抱着她直身而起,将她放到床上。正欲离开,忽听她凶巴巴地问自己:“凤宓,你可看到过我的剑?”
他想了想,长手突然越过她,朝枕头底下摸去,边摸边道:“你昏迷的时候,手中紧紧攥着这把剑,我见它没有剑鞘,就随便找了块布包上……”
话未说完,剑已被一只手抢过去。
沉朱一将龙吟剑接到手上,就吃了一惊。这的确是龙吟剑不错,可是却没有一丝一毫上古剑的神威。这种毫无道理的事,怎么可能?除非——
沉朱看向面前的书生,玄墨色的眸子深得化不开:“除了你,还有谁动过这把剑?”
书生摇一摇头,茫然地看着她,那一张俊脸美得不像话。
她盯了他半晌,总算在他坦然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怎么有能耐封印上古神剑。
沉朱低下头重新打量手中的剑:“古怪,太古怪了。”这般嘀咕之际,却错过了书生眼中一闪而过的幽光。
经过仔细盘问,她从书生口中得知,自己身中蛇毒,已昏睡了七日。这七日来,自然都是他在照顾她。每每想到自己沦落到需要借助凡人的照料,她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本欲救人,却被人给救了,他们崆峒哪里丢得起这个脸。
好在书生这个人话不多,不但不好奇她胸前的伤口为何复原得比常人快,对于她的身份和来历也一干不过问。沉朱甚满意他这不多事的性子,心想,待日后修为恢复,再将他的记忆抽去也不迟。
短短数日,皮肉伤就彻底愈合,只是体内的蛇毒一时得不到净化。
沉朱曾经试着调动体内神力,可是被东海凶兽重创的后遗症这时才显现出来。她所剩无几的神力一时敌不过化蛇的煞毒,被其死死压制,此时只能竭力不让蛇毒入侵,可是想要将蛇毒逐出体内,却还需等到修为恢复再行尝试。
来荒河镇之前,她曾听说此地众生杂居,不似人界或仙界那般充满秩序,却也不似妖界那般强者为尊,这里更多处于一种远古时的无序状态。人、仙、妖的界限并不那么分明,却反而因此呈现出一种微妙的平衡。
书生似乎在这里住了很久,大约也因此才会对奇人异事见怪不怪。只是,他一个凡人,独自住在一个破旧的院子里,没有保护自己的本事,连谋生的技能都是一个谜,还整日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委实有些古怪。
此人每日日上三竿才起床,过午才晃晃悠悠地出门,傍晚回家的时候,手中要么提一根萝卜,要么提一小捆青菜。
分明生了一张不沾烟火气息的脸,这个样子很让人出戏好吧!
最让沉朱不满意的,是家中的伙食,简直随意到了一定的境界。若不是看这书生家徒四壁,她约莫早就动怒。在连续数日一点油水都没有进的情况下,总算忍不住闹起了脾气。
只看了一眼书生拿进来的东西,沉朱就把脸转过去:“把东西拿走,本神……我不吃。”
她好歹是龙神,他却每日给她吃这些菜叶子,以为是在喂兔子么?
书生仍是那副好脾气的表情,温和地问她:“不吃东西,怎有力气养伤?”
这些天她不能下床,前几日他还专门做了根拐杖给她代步,结果自不必说,被她严肃地轰了出去。
她堂堂崆峒上神,拄拐杖像话吗?当然,书生不在跟前的时候,她每日都会下地走个几圈。
她失算的是,每当听到屋内传来摔倒时的“扑腾”声,懒洋洋躺在院中晒太阳的清秀书生,都会不自觉地勾一勾唇角。
此时,书生立在床前,目光清澈地望着她:“当真不吃?”
她的气色已比刚醒来时好了很多,却仍旧少一些血色,皮肤白皙,眉眼虽说不上难看,但是比起好看来也有些距离。想起那日的惊鸿一瞥,不由得自唇角抿出个极浅的弧度来。
明明是挺漂亮的小姑娘。
小姑娘拧着眉头,道:“不吃,拿走。”忍了忍,没有忍住,“凤宓,你每日就吃这些?”说罢,就见书生眯着狭长的凤眸看向自己。他的身上是白玉色的衬袍,搭一件温润的青色外衣,身上有极清澈的书卷气。
他将饭菜随手放到一旁的桌案上,道:“怎么?”
☆、第十章 穷书生,我要吃肉
书生将饭菜放到一旁的桌案上,道:“怎么?”
沉朱严肃道:“看你的穿着,不像是为生计所迫,怎么在膳食上如此马虎?”最主要的是怠慢了她这个客人。
书生听了她的话,看一眼桌上的白饭和青菜萝卜汤,手托在下巴上沉吟:“嗯……的确有一些简陋。”
沉朱暗道:这岂止是有一些简陋啊。
本以为他终于明白改善伙食的重要性,却听他道:“不过,这些是给你吃的。”
沉朱眼角抽了抽,听他继续道:“你不必担心我,昨日在集市上买了一只鸡,吃剩的半只还未想好如何料理,不然去集市买些蘑菇,过几日熬汤好了。”又想起什么似的,“那日买的鱼不知道死了没有,”说着就朝外面走,边走边道,“鱼汤也很滋补,只是有些腻了呢……”
身后传来少女微沉的声音:“凤宓!”
转身看到对方微红的眼眶,暗道:唔,果然生气了。
沉朱岂止是生气,简直想将他生吞活剥了,可是面前的青年却一副纯良无辜的神情,看得她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
若是被别人晓得,她沉朱竟会为了一顿饭跟一个凡人计较,还不得笑掉大牙。
可是不与他生气吧,又容易憋出内伤。
半晌,她才神情阴沉地问书生:“你难道不想解释一下吗,鸡是怎么回事,鱼汤又是怎么回事?”
就见书生抬起衣袖,掩了掩口。
他在忍笑吧,绝对是在忍笑吧!
沉朱正要发飙,却忽然想到,人界不比崆峒,向来没有吃白食的道理。书生供自己白吃白喝也有些时日,若换做旁人,恐怕早就同她谈起了报酬。他没向她提过这档子事,大约是拉不下脸来。想到这里,沉朱忍不住低低骂了句:“穷书生,吝啬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