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树妖登时有些来气:“小娃娃,老头儿我看过的兵器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加在这剑上的力量可比你所谓的煞气凶狠多了,想要冲破封印,恐怕还早个几千年呢。”
沉朱见他不像是在瞎扯,忙凑过去:“哦?那你可看出这封印里头有什么门道?”
能封了上古凶剑,究竟是谁干的?
榆树妖也有些好奇,方才他已探过此剑,只感知到一抹灵气加诸在剑身上,那灵气只是极微弱的一缕,却能将剑的煞气死死压制,证明封印者实力骇人——只是,这世上有如此强大神力之辈,他活了这么久,却是从来没有见过。遂对沉朱道:“待老夫再探上一探。”说罢,便以自身的精元注入剑身,闭目感知。
沉朱等着他的反馈,却见他陡然睁眼,浑身震颤:“……”
沉朱慌忙问他:“怎么了?”
榆树妖从适才的震撼中回神,望向面前的少年。
那少年除却一双眼睛明澈有神以外,容貌委实普通了些,可不知为何,他的身上却似散发着某种古老而尊贵的气息。这榆木老妖在此地开了四千余年的铁铺,自然早就练就了看人的火眼金睛,瞧这少年的风度,还有他带来的这把剑,想必不会是等闲之辈。尤其是方才感知到的那抹压倒一切的力量……
正欲说些什么,看到随在少年身后进来的书生的动作,忙急道:“哎哟这位公子,那暗器上头可喂了剧毒,摸不得,摸不得……”
沉朱斜了一眼自方才为止就在铺子里东摸西看的书生,见他正将一把形状古怪的兵器拿在手上把玩,手指白皙修长,很是受看。
沉朱唤道:“穷书生。”
书生乖乖把兵器放回原处,解释道:“一时好奇。”
沉朱转过头对榆树妖道:“你接着说,方才探出什么来了?”
那榆树妖的目光却直愣愣落在书生身上,一时收不回来了。沉朱咳了一声,他才回神,却把剑胡乱塞进她怀中,道:“恕老头子法力低微探不出来,你还是挑好剑鞘赶快走吧。”
这时正好来了其他客人,那榆树妖当即遇到救星一般迎上去,不再理会沉朱二人。
“你这老头……”
沉朱还想说些什么,书生已从墙边的篮筐中随手捡了一把剑鞘,在手上掂了掂,又拿手比了比尺寸,笑吟吟道:“这把不错,老人家,多少钱?”
榆树妖看都不看,只道:“丢在那里的都是破铜烂铁,本就不值几个钱,客人既然挑中了趁手的,且拿去吧。”
这是不收钱的意思。
书生道:“多谢。”
从铺子出来,沉朱嘀咕道:“这老头儿可真够古怪的,究竟有什么不能说的?”
书生安静地走在她身边,没有接话。
而铁铺之中,待两个客人的身形消失不见,榆树老妖才从方才的压迫中解放出来。适才,不过与那男子对上了一眼,他就浑身重重一颤:看来,今日是遇到了大主顾,想要活命,他可什么都不能说。
更何况,那剑中的一息,久远到难以追溯,恐怕,他的数千年修为在那一息面前,也不过是区区之数。
☆、第十五章 你同我认识的人都不一样
沉朱将龙吟剑封入书生挑来的剑鞘内,见剑与鞘贴合得严丝合缝,浑然一体,不由得看了他一眼:“你提前量过龙吟剑的尺寸?”不等他回答,就拍一拍他的肩膀,赞许道,“你倒是周到。”
凤宓的眼皮跳了跳。沉朱的手从他肩头收回,怀念的口吻:“我有个家仆也像你这么细致,只是他脾气不大好。”
凤宓道:“哦?”
沉朱的眯起眼睛:“那家伙为人处世相当笨拙,在他眼中,事情大约不是一就该是二,从来没有折衷的可能,”提到熟人,她的神色不复平日里的严肃,眼里多出明朗的笑意,“不过,却是个相当有趣的家伙。”
她口中这个相当有趣的家伙,此刻正冷着一张俊脸从东海水君的府邸出来,身边神将叹息道:“夜来将军,咱又晚了一步,帝君她半个月前就离开东海往昆仑去了,不过,照帝君那不安分的性子,这半个月恐怕早就跑别处鬼混去了。”
夜来揉一揉眉心,眼前不自觉浮现出自家主上的脸。
那张纯良无害的脸上,仿佛端端正正地写了如下自我介绍:沉朱,崆峒上神,九千岁,擅长打架乱来。
身侧神将仍是叹息的语调:“帝君这次也太过分了,从前出去乱来,起码还会带上夜来将军,这次竟然连将军都惨遭抛弃。”
听到这里,青年神君正在揉眉心的手一抖,身侧毫不懂得察言观色的神将摇摇头继续道:“听东海水君的意思,帝君还替他砍了一头凶兽,你说那凶兽合整个东海之力都没能搞定,帝君却凭一己之力把它给砍了,若是不小心伤着了自己……”
青年神君陡然抬头,打断正在耳边喋喋不休的神将的话,断然下令:“本神先去昆仑一趟,剩下的人继续在四方打探,探到帝君的气息不必回禀,直接给本神捉回来。”
对方不禁因对方语气里的狠戾抖了抖。
看来,夜来将军这次被帝君气得不轻啊……虽说,墨珩上神只吩咐暗中把握帝君的行踪,并未下令将帝君捉拿归案,可是,想想夜来神君说一不二的脾气,还是乖乖领命吧。
云头上的众将士分别化作金光朝四方飞去,最后留在云头的青衣神君面貌俊美,威风凛凛,他握了握佩剑,脸上露出扭曲的笑容:“臭丫头,给我等着,这次定然让你在我面前好好谢罪!”
说罢,亦化为一道金光朝昆仑方向而去。
此时,身处昆仑山下荒河镇的沉朱,正与书生一道踏进一家酒馆。
酒馆行将客满,店小二花了好大的眼力才为他二人寻到一处空座位。等候上菜的功夫,沉朱大致扫了一眼这酒楼中的食客,看到分别坐在两个角落的那两个披着黑斗篷的妖君时,桃花眸饶有兴致地眯了眯。
不光是那两位看不清模样的妖君,这酒楼中的实力非凡之辈委实不少。
走仙道的,走魔道的,走妖道的……在这群人中还能够气定神闲安坐板凳的凡人,恐怕只有书生一个。当然,在旁人眼中,沉朱也跟他差不多,不过是多了些微薄的法力护体罢了。
不理会那些不时飘过来的目光,沉朱憋了一路,此刻总算逮着机会盘问对面的书生:“穷书生,你不愿陪那个唤作赵锦儿的来妖市,为何今日又同我顺路?”手漫不经心地找到龙吟剑,抚着冰冷的剑鞘,问出困扰她多日的问题,“还有,你究竟是打小生活在此,还是因什么机缘从人界而来?恕我直言,在荒河镇居住的凡人,大多是在人界待不下去的亡命之徒。”抬眸看他,下了结论,“凤宓,你不像。”
书生似乎早料到她会有此问,眸光清清凉凉地看向她:“首先,我不愿同赵锦儿来此,是因为我的确同她不顺路。”
沉朱腹诽:是你不想同她顺路吧。那赵锦儿美若天仙,也不知你一个穷书生哪一点瞧不上人家。
书生接着道:“其次,我打哪来的,为何在这里,像不像亡命徒,这些问题的答案,对阿朱姑娘而言重要吗?”
沉朱被将了一军,顿了顿,道:“自然不重要。”
书生道:“不重要的事,又何必劳心惦记?”
沉朱挑了挑眉,朝他倾身:“你的意思是我庸人自扰?”
凤宓本想说“你悟性不错”,可看到少女的眼光,只得改了主意:“哪里,怕阿朱姑娘累着。”
沉朱哼了一声,身子端坐回去,半晌,才理着衣袖幽幽道:“凤宓,你同我认识的人都不一样。”
书生修长手指执着白底的茶杯,淡淡道:“大概你是被我的皮相所惑,才会觉得我与众不同。”
沉朱面皮一扯,穷得就剩脸了,还真好意思说。
☆、第十六章 长溟剑派
面前的书生若无其事地垂眸饮茶,如画眉目在茶烟里显得愈发清隽。
沉朱的目光停在他脸上,又默默地移开。
相处时间短,会觉得这个人云淡风轻,相处时间长,就会发现他只是对什么都不在乎,赵锦儿喜欢他,他不在乎,她的来去,他也不在乎。
她自然还没庸人自扰到为此事失落的地步,她才没那个闲工夫。
算了算时日,崆峒的追兵也该追上来,再不挪窝,她的仙身自由唯恐不保。
正要对书生说几句告别的话,一抬眸却见五六个身穿蓝色道袍的人鱼贯而入,皆腰间悬玉,手提宝剑,为首者剑眉星目,一张脸清俊却冷若冰霜,眼神锐利如将要出鞘的剑,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他一进来,目光就在大堂内冷冷扫过,见有桌人正好酒饱饭足空出了位子,就径自率人行过去。
自古以来正邪不两立,人妖殊途,仙魔亦互相忌惮,这荒河镇的来访者,大都会隐藏自己的气息,尽量模糊身份,以防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就连那两个实力不凡的妖君,都暂且以斗篷掩了满身妖气,这帮人却丝毫不加遮掩,可见其多么狂妄。
由于那一行人身上的浩然正气太过逼人,惹来众多打探和戒备的目光。
先前还聊得热火朝天的酒馆,因他们的加入陡然冷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