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道声多谢,就朝她指的方向行去,女子还在直愣愣地盯着他的背影望,视线却突然被隔断,望着面前的公子,忍不住露出嫌弃的表情:“傅公子怎么一大早又来了,还真是雷打不动。”
傅渊将目光从沉朱的背影上收回,出言刻薄:“来者是客,你那是什么态度,莫不是怕我付不起酒钱吗?”说着,便径自进了酒舍,在靠墙第二张桌子旁边坐下,不耐烦道,“上酒。”又添道,“只要酒。”
女子含嗔带怒地盯了他一眼:“你哪回是认真付过酒钱的。”却还是乖乖为他搬了一坛酒,略有些在意地往门外少年离去的方向望去,那里却早已空无一人。
忍不住轻叹:“还真是许久没有来过外地人了。”
适时,坐在桌畔饮酒的公子,一双风流的桃花眼深得看不到底。
沉朱一走到感觉不到视线的地方,就身形一闪,落地时已在林莽之中,往前行没几步,就见到红墙灰顶的祠堂,墙壁上还留有翻新过的痕迹,脚下有颇新的一串脚印,证明此处还有香客往来,怎么瞧都是一座普通的土地庙,她却不自觉蹙了眉头。
此刻,她并未隐藏身份,土地公却没有前来见礼,除非这是个不谙世故到了极点的仙人,否则不可能在她这尊大神的面前还能这般淡定。
白泽一语道破:“沉朱,这座土地庙只怕是已经空了。”
沉朱道:“进去看看。”
踏入祠堂,土地公的神位好端端地供奉在堂前,香火才刚刚烧了半根,瓜果上还挂着水迹,点心也没有隔夜的迹象。
沉朱将一枚供奉的果子咬入口中——甜的。
她的目光沉下去:“白泽,你说的不错,这里的土地神不见了。”神色突然一凛,朝头顶低喝一声,“谁?!”
这一声夹了几分神力,就见眼前一黑,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从房梁上掉下,咚得一声砸在了祠堂硬邦邦的地上。
那是个圆滚滚的“肉球”,沉朱见它一动也不动,眼皮不由得一跳:别是摔死了吧?这个念头刚闪过,就见那个“肉球”艰难地探出手脚和脑袋来,然后,艰难地匍匐到自己的脚边。
原来是只小妖怪,身穿不知哪里偷来的灰色布衣,从它头上那毛茸茸的耳朵判断,是只小狐狸。
小狐狸突然伸出毛都还没有褪完的手,抓住沉朱的衣摆,憋出一捧眼泪来:“别吃我别吃我,我的肉不好吃,我只是只无家可归的小狐狸,没有做过坏事,求这位大姐姐不要收了我,也不要把我喂大老虎……”
白泽鄙夷的语气:“吾对狐狸肉没有兴趣。”
小狐狸听后,抽泣声才止住。
沉朱见它身上的妖气极清澈,猜它应是靠偷吃土地庙贡品生存的小妖怪,并无大害,而且,看它这副不人不狐的半吊子模样,只怕是刚刚化形没有多久,应当也没能耐绑走土地神。
不过,她还是威吓它:“不吃你不代表就会饶过你,有几个问题,你且如实作答。”
小狐狸刚刚止住眼泪,被沉朱这么一吓,又变得眼泪汪汪了。
沉朱一副恶人模样:“等我问了你再哭也不迟。”
小狐狸闻言浑身一震,慌忙重重吸了下鼻子,跪正了道:“是。”
沉朱见它一副努力憋眼泪鼻涕的模样,终是于心不忍,放缓了语气:“这里的土地神失踪了,你可知道什么缘故?”
谁料,小狐狸一听此话,立刻眼泪鼻涕横流:“云渺大人,云渺大人他……呜哇哇哇……”
面对小狐狸突然爆发的泪点,沉朱有些手足无措,只能求助白泽:“白泽,你、你快想个办法哄一哄!!”
谁料,白泽却退了两步,一副对小孩子没辙的模样。沉朱瞪大眼睛:“你不会是想让本神亲自哄吧?”
白泽坚定地又退了两步,表示自己的皮毛可不能被一只狐狸给哭脏了。
小狐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沉朱怕它再这样下去会哭断气,只好蹲下身子,将它抱入怀中:“云渺大人可是此处主人?你把他失踪的前后情形告诉我,我答应你,一定把他找回来。”放缓声音安慰它,“好了,不要哭了。”
她的话语和动作都略显笨拙,小狐狸却渐渐止了哭声,良久才在她怀中露出个毛茸茸的耳朵,仰脸问:“真的?”
沉朱正视它的眼睛:“自然是真的。”
等到情绪恢复,小狐狸才向沉朱讲起事情的始末,它说的颠三倒四,有些话也并不是重点,沉朱却听得认真,一直不曾打断它。
“那一年的冬天太冷了,饿死了许多狐狸,我不想被饿死,所以偷偷吃了供奉给云渺大人的果子。云渺大人是土地神,我偷吃神仙的贡品,本该受到惩罚,可是云渺大人是个好神仙,对我偷吃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香客上门的时候,还时常亲自摘果子给我。”
“大概是吃了神给的果子,我渐渐有了灵识,也开始能够感受到云渺大人的存在。可是,林中的野狐告诉我,我虽然沾了云渺大人的仙泽,可是修为太浅了,还没有资格见到云渺大人的真容。”
“从那时起,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化成人形,看一眼云渺大人……”
“可是……半年前,云渺大人的气息却消失了。”
听到此处,沉朱忍不住出声:“半年前,你可确定?”
☆、第七十章 酒鬼
回到问路的那家酒舍,沉朱随意落座,要了一壶酒。女子见她去而复返,不免好奇:“客官方才问了土地庙的所在,怎地又折回来了?”
土地庙距城中有十里左右,一个时辰别说是来回了,能够走到就不错了,而且,昨日下了场雨,林中道路泥泞,这少年如果前去,鞋底不可能一点泥泞都没有。
对方将头上斗笠摘下,放在桌上:“问那么多做什么,上酒吧。”
斗笠下的竟是个眉清目秀的姑娘,她不禁更为惊奇,一个外地姑娘,带着一头白虎大摇大摆地进城,委实古怪得很——话说回来,那只同她在一起的老虎呢?
此时的白泽,正带着小狐狸在方圆百里内的山中打听消息,妖君在此地失踪,土地神也不见踪影,这两桩事若有联系,此地的山精野怪中兴许有知道内情的。
沉朱返回城中,则是觉得城中弥漫着一股古怪的气息,她必须去确认了才可放心。
酒舍之中,女子见她态度冷淡,就没再多问,张罗着备酒去了。
大概不是喝酒的时辰,沉朱进来的时候,酒舍中就只有一个客人,那客人已经醉倒在桌上,酒水打翻在地他都没有反应,口中还念念有词,整个人潦倒至极。
正对着那个烂醉的客人蹙眉头,就听提了酒壶过来的女子开口:“你不要理他,好几个月了,日日如此。”一边将热好的酒和酒盏放下,一边感慨,“别看他现在这样,从前可也有风光的时候,不信姑娘尽管去问,城里的姑娘哪一个没思慕过傅家公子?”
沉朱又看了一眼那个醉汉,努力从他身上找到信服的理由,却以失败告终,可是看那女子脸上的表情,就知她也曾是思慕过此人的女子的一员,不好打击她,只好挑了个问题问她:“那他是如何变成现在这样的?”
她才不在乎一个醉鬼如何沦落至此,只是一会儿还有事要打听,此时倒也有必要先同这个人类女子套套近乎。
女子似是回忆到了他往昔风光的时候:“他呀,本是世家公子,人生得好看,又有才情,可是几年前的一场大火,把他的家人全烧死了不说,还砸断了他一条腿,财产当然不剩什么,就连相好都跟别人跑了。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倒霉的人?”
沉朱听后点头:“唔,的确很倒霉。”司命给他写命格的时候,可能心情不大好。
醉倒在酒桌上的男子却突然开口:“阿舍,你又在同人乱嚼舌头。我这么倒霉,你很幸灾乐祸吗?”
他抬起头,凌乱的长发下,竟是一张极为俊秀的脸。
被他称为阿舍的女子拿着抹布过去,换上嫌弃的表情:“换做从前,谁敢当着傅公子的面嚼舌头?可是你看看你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还当自己是从前那个傅公子吗”
男子冷笑一声:“呵,女人可真会翻脸无情。风光的时候,一个个把自己往我的床上送,现在呢?”冷哼一声,“我就不信你们还睡得下去。”
这句浮浪的醉话听得阿舍脸一红,方才还同沉朱说他的好话,此刻却被他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好好好,你既如此觉得,那老娘今日就同你算一算账,叫你看看什么是薄情寡义。”
把抹布往桌上一扔,绕去柜台翻出了账本,扔在他怀中:“你看看,你已欠下了多少银子?付得起就拿钱来,付不起老娘就拉你去见官!”
男子出言更加荒唐:“不就是酒钱吗,这有何难。”撕扯自己的衣服,露出清瘦漂亮的锁骨,可说出的话却不堪入耳,“前几日见女子当街卖身葬父,今日我也无妨效仿一次,卖身抵这顿酒钱。”
阿舍惊呼一声:“傅渊,你还要不要脸,你以为你现在这样还有当年的行情吗,我阿舍既不愿高攀,也不愿屈就,不还钱就给我走人!”说着就要把他往外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