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仙童替沉朱上神传完话,立刻神情倨傲地消失在大门后,留下狐族的少君气得频频跳脚。
那一年,沉朱上神才刚刚八百来岁,鉴于当神仙的动辄就能活到好几十万岁,这八百来岁的年纪就只能算作幼龄。被一个幼龄的小神君这般羞辱,也难怪君临会将她恨得牙痒痒。
受此大辱,君临自然不愿善罢甘休,自那之后,他就回狐狸洞闭起了关。而后,他每隔百年就要闯一次崆峒结界,可是他成绩最好的一次,也才过了四道生死门。几千年来,竟是连崆峒的大门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
☆、第二章 这少年,究竟什么来头?
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崆峒的当家喜欢男色一事,也因君临每年一度的大闹逐渐成了六界公开的秘密。那时世人还不知道崆峒的神尊竟是个女娃,只不过觉得这位上神小小年纪竟已好起了男色,实在有些不大像话。
茶楼的这几位仙君明显是想到了这一茬,以互相对望的方式交流了自己的看法。
突然有个仙友开口:“我听说,沉朱上神因不满和天族联姻,离开崆峒往下界来了。”
众君一听此话,皆觉得心肝一颤。
其中有个书生模样的青年,大概是幻化术习得不大好,脸上还有鳞片若隐若现,应当是四海的水族。听到这里,忽然开口:“仙友此言非虚,小可前几日从东海而来,听说她上个月路过东海,差点把东海水君的宫邸给拆了。”
“她拆东海水君的宫邸做什么?”
水族青年面上一副受惊的表情:“据说是看上了东海水君身边的龟二公子。二公子洁身自好,誓死不从,她恼羞成怒,在东海大闹了一场。”
听到这里,邻桌的白衣少年握茶杯的手抖了抖。
众仙沉默加唏嘘,半晌才得出结论:“上门明抢,这……这也忒不像话。”
水族青年抚着胸口压惊:“幸好小可早已不在东海当差,不然以小可这般的英俊相貌,若撞见这位上神,怕是难逃魔爪啊……”
朝他看上一眼,某位仙友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小二,再来一壶茶。”又将话题转回去,“话说,如今沉朱上神下界而来,不晓得还要兴什么风作什么浪。”
有仙友应道:“下界就下界吧,左右不会来到荒河镇。”
水族的青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这般一说,小可突然想起一件蹊跷之事来。”
众仙君都看向他:“哦?有何蹊跷?”
“前几日,小可路过藏龙沼,撞上一名地仙,见他神色慌张,就多嘴问了他一句。不问则已,一问却着实令小可惊讶。他说,最近藏龙沼不知从何处来了个恶女,专门对过路的男人下手,他不小心撞见过一次,险些也遭了毒手。他提醒小可,若是见了额间有奇特胎印的,一定要绕道而行。”
众仙都来了兴致:“胎印,是怎样的胎印?”
青年道:“小可为谨慎起见,专门让那地仙画了下来……”说罢,匆匆忙忙地拿手指蘸水在桌上画了个形状,问道,“各位请看,这印记是不是有些眼熟?”
众仙看了半晌都莫名其妙,忽然有人咦了一声,道:“这、这不是崆峒的神印吗?”
水族青年还未表态,突然听身侧有个嗓子问道:“那地仙是在何处见到这名女子的?”
开口说话的正是邻座那名白衣少年,众仙君朝他望去,见他模样生得极为普通,唯独一双桃花眸细长而锐利,有种逼人的气势。少年的腰间隐约有样长形物件被绸布裹得颇为严实,衣摆下露出黑色的鹿皮软靴。
“荒河镇的北郊有片密林,大概便是在那附近了。”摄于他的那双眼睛,被问到的青年不由得应答。
少年听罢,起身撂下茶钱:“多谢。”三两步迈到窗边,一把就拉开红木的雕花窗。
众仙君看着他在涌入的风中撩起衣摆,单只脚霸气地跨上窗台。
“等等,你问这个做什么?”众仙君回过神来。
少年手扶窗棱偏过头来,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唇角勾着若有似无的弧度:“自是去会一会那传说中的崆峒恶龙,顺便看一看,能不能从他身上讨到些稀罕玩意儿。”又眯了眼添道,“奉劝诸位,有些闲话还是少言为妙,诋毁上神,可是要遭天谴的。”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和着他的这句话,头顶竟隐约响起雷霆之声。
再回神时,那个白色的影子早已跳下茶楼,不见了踪影。
动作干净利落,看得在座的水族青年两眼发直。一时之间,似有无形的威力压在身上,想要张口,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良久,他才额冒冷汗地问身畔仙友:“这位仙友,方才他……”
对方扶好茶案,也是一副惊诧之色:“虽然他隐藏的很好,可是方才的一瞬间,我好像感受到来自远古的威压……这少年,究竟什么来头?”
☆、第三章 姑娘自重
沉朱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泄露出来的气息,竟会将几位仙人压迫得许久不能动弹。
路上,她的心情有些复杂——若不是此次外出游历,竟不知自己的名声已被人败坏成了这个样子。她搜肠刮肚,自己第一次掺合崆峒之外的麻烦事是什么时候来着?倒也没费多大功夫,就想起君临的那桩事来。
当年,听说狐族少君要与一个男人成亲,她心情很激动——一个新娘一个新郎的婚礼没什么看头,可是两个新郎的婚礼不看实在太对不起自己了。于是,不顾墨珩的反对,刚满八百岁的她亲自去剑冢挑了把神兵作礼,打算去青丘凑凑热闹。谁料,她刚抵达青丘,就遇到了逃婚的新郎官,以及,提着刀凶神恶煞地追出来的另一位新郎官。
她蹲在半道上看了半天热闹才看明白,原来,这桩婚事是君临剃头挑子一头热,人家夜来神君并不乐意嫁给他,他却死缠烂打追着人家不放。当时的她委实纠结了一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向是崆峒的美德,但人家的家事她一个外人插手好像也不大地道。正当她拍一拍手打算原路折回的时候,却忽然有一把流星锤径直朝蹲在草丛里看热闹的她头顶飞来。
看清那流星锤是君临的手下扔过来的,她毅然决然地选择对夜来拔刀相助。她这个人,向来很有原则。
没想到自那之后,世间竟有人说她爱好男色。想想那时她才八百来岁,梳着两个丸子头跟个女童没两样,他君临打不过她,竟还好意思造谣说她欺负他!这件事也就罢了,她这个人向来不看重名声,何况夜来的确是她抢去的,至于把君临拦在崆峒结界外头,看了他好几千年热闹,也确实是她闲来无事拿他消遣。可是谁能告诉她,东海又是怎么回事?
上个月她是经过东海,不小心拆了东海水君半座宫邸,可她不是赔给他了吗,还有,谁说她看上了龟家老二?
“当真笑话。”忍不住骂骂咧咧道,“那东海水君也忒不地道,帮他砍了在他的地头为乱的凶兽,他竟放任手底下的人造这样的谣言!”
御风北去,腰间的龙吟剑发出躁动的低鸣,毫无疑问,这玩意儿又在渴血了。
离家三月,沉朱第八百次悔恨地想,剑冢无数把绝世好剑,她怎就偏偏拔了一把凶剑?也怪她当初走得匆匆,忘了把剑鞘也一并带上,害她每到一个地方,都得先费尽心思把剑喂饱。
也因为这把饮血的凶剑,当初她听说东海有妖兽作乱,立刻激动地前去帮忙,东海水君比她还要激动,立刻让自己的左膀右臂协助于她。知道他的左膀右臂是只慢吞吞的龟仙之后,沉朱终于明白东海的战斗力为何那般的不上道。
在东海海上酣战三日,总算将妖兽斩于龙吟剑下,只可惜剑气太盛,不小心毁了半座宫宇,这件事令她觉得很不好意思,还专门赔了一颗崆峒的鲛珠给东海水君——她做的桩桩都是好事,怎么到了别人嘴里,竟然全成了负面传闻?
她沉思片刻,觉得说来说去都是凶剑误事。好在东海水君为她出了个主意,告诉她可以先凭自身神力压制剑的戾气,而后找人打造一把靠谱的剑鞘。可是水君看过她的剑,说此剑凶邪万分,东海没有能够镇得住它的宝贝。听说荒河镇的妖市上会出现各界的奇珍异宝,于是就劝她到昆仑山下碰碰运气。
她这个人本就喜欢凑热闹,听说还有妖市这等事,立刻辞了水君前往昆仑。
没想到,在茶楼歇脚的功夫,就听到关于自己的谣言。
谣言中的人,很明显不是她本人。
“这小小荒河镇,竟也有人胆敢冒充本神,简直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正腹诽间,遥见前方有一密林,密林上方云雾蒸腾,林气浩瀚森然。
沉朱落地,在密林中缓缓前行。这林中有结界,她将结界轻松地破开一个小口,敛了气息朝内行进。大约行了半柱香,浊气突然加重,透过雾气往前望去,前方是茫茫一片沼泽。
上个月,她与妖兽交战已经耗了大半神力,还要分一部分压制龙吟剑的戾气,如今身上能用的力量已然不多。诚然如此,对付下界的小妖小怪也足够了。出乎她意料的是,此处的浊气似乎比想象中还要严重一些,呛得她直蹙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