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他的这句话,锦婳的脸色亦变得十分好看。
沉朱为浮渊的这番猜测心口一疼,抿着唇不说话,额发因雨水贴在脸上,有一些难受。
渐渐小下去的雨声中,听到男子微带自嘲的嗓音:“你说的不错,本君的确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此话让沉朱怔了怔,胸口蔓延开来的疼痛渐渐趋近麻木。
凤止他……承认了。
他已恢复冷漠的语调:“浮渊,把她交给本君。”
沉朱感受着凤止身上散发出的庞大神力,只觉得有种无力感袭向全身,适才受了二十七道雷霆,身体有些虚弱,又加上淋了雨,一开口便剧烈地咳起来,咳得浑身都要散架。
浮渊本还有话要说,见怀中少女状态不好,遂收起恋战之心,道:“凤皇,这丫头你既不要,今后便由本神接管,你就继续留在九重天,守着你的新欢吧。”
话音落下,自他周身忽燃起数丈之高的焰火,将二人笼罩其中,凤止眉眼一沉,不顾那火焰的灼热,纵身飞入其中,然而,火焰在止水剑的剑气之下四散开来,那里却并无任何人的影子。
白衣身影徒然定在原处,声音低微:“是谁说……本君不要的。”
夜来和白泽见浮渊带着沉朱消失,愣怔片刻,慌忙循着二人的气息追了过去。
锦婳见凤止定在那里的身影,忙朝半空飞去,在他身畔落定后,惊了惊:“凤止上神,你的手……”
他将灼伤的手臂隐于袖间,回头时,已恢复平日的从容淡然,朝她温和一笑:“不必担心。”对随在她身后而来的天帝道,“可惜,未能替天帝夺回碧落伞。”
他的神态和语气虽然温和,却不自觉透着一些心不在焉。
天帝顿了顿,忙道:“上神不必自责,本帝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倒不是碧落伞,而是锦婳的安危。沉朱已得三宝,一定不会对凤血玉善罢甘休……”
凤止微微抬眼:“有本君在,天帝担心什么。”
天帝面色一喜:“上神的意思是?”
“本君暂时留在清染宫,不会让任何人伤害锦婳。”
天帝得了他的承诺,自是千恩万谢,待他带着仙将撤出清染宫,锦婳才松下所有力气,执雨伞立在凤止身畔,问他:“上神可曾后悔?”
他从远处被雨水模糊的宫宇上收回目光,却仍然没有看她,只道:“多谢公主今日的配合。”
锦婳默了片刻,问他:“上神是不是向来都只做最正确的事?”声音里有些叹然,“可是,最正确的事,有时也最伤人心。”
他不置可否,道:“公主不必在此陪着本君,回去吧。”态度温和客气,有些拒人千里。
待女子敛身退下,他才理着衣袖,自言自语道:“你又怎知,本君不是在同她赌气呢?”
他气她凡事都以墨珩为优先,连自身安危也不顾,气她明明在乎他,却又努力装作不在意,她的所有心事都写在脸上,他又怎能读不出来……
阿朱,你就不能更信任本君一些吗。
本君削你神位,不过是做给天帝看,否则,你便当真成了引发六界之乱的棋子。天帝心肠狭小,早就因墨珩不肯助他渡劫晋位心生怨怼,又怎会轻易答应为墨珩引魂?今日,他话里话外都透露出对崆峒神威的漠视,如若借此机会与崆峒动武,魔界也势必会借这个东风卷入其中,那时,只怕才是真正的难以收场。
本君所能做的,只有暂时平息天帝的怒火。竭力做出一副绝情的模样,也不过是为了引浮渊现身,不出所料,浮渊没有沉得住气。
这般一来,应该能把天帝的视线暂时转移到邪神的身上吧……
云头之上,沉朱从浮渊怀中挣下来,望着脚下翻腾的太虚海,道:“你带我来崆峒作甚?”
她的神位被削一事,应当早已传遍六界,此时的她,如何还能腆着脸回华阳宫?调头欲走,却被浮渊懒懒伸手拽住。他好笑地看着她:“神位丢就丢了,如何不能回去?”
少女红着眼睛,坚决道:“不能回就是不能回。”
浮渊看她半晌,莞尔失笑:“你莫不是嫌自己太丢人?”
被他说中,她的脸皮立刻一扯,轻轻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不过是上神之位,本神……我有何可觉得丢人的。”
他却伸手在她头顶按一按,评价他:“欲盖弥彰。”
她拍开他的手:“浮渊,你跟着我做甚?”
他将被她拍开的手抄入袖中,想了片刻,自薄唇间吐出两个字:“回家。”
沉朱为他这二字心口一跳,对他的所有敌意,仿佛在一瞬间被这两个字融化,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大哥,你总算愿意承认崆峒是你的家了吗?”
浮渊看着她,眼中有取笑之意:“大哥这种称呼是从哪里学来的?委实不伦不类。”偏头看她,眼底漩涡一般的汹涌暗流缓缓归于沉寂,停留在唇角的笑意微敛,却依然蛊惑人心,“阿朱,你该唤我皇兄。”
☆、第一百五十八章 怕我骗你?
听到他的话,少女神情略怔,回神后朝他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扯上了他的衣袖。仰脸看着他,眼睛不由自主地红了一圈,自喉间滚出沙哑委屈的一声:“哥。”
浮渊伸手将她拽入怀中。
她在他怀中懵了片刻,缓缓将头往他胸前埋了埋,声色伤感:“不要恨母皇和父君了,好不好?”
他答应道:“好。不恨了。”
她继续道:“也不要恨墨珩了,好不好?”
他仍道:“好。”手抚着她的头发,力道温柔,“不恨了。”
说此话时,声音低柔,眸中却有冰冷幽沉的色泽。
听到他的话,沉朱自是惊喜交加,自他怀中抬头,眉头却缓缓蹙了起来。
浮渊眸中有促狭的笑意闪过,问她:“怕我骗你?”
她心直口快,狐疑地望了他一会儿:“你不会是假装认亲,实则暗地里在酝酿什么阴谋吧?”
他不置可否:“我如果有阴谋,你打算怎么办?”见她默在里,眼睛弯了弯,也不等她回答,就撂下她朝前行去。
沉朱想了想,严肃地决定——亲要认,阴谋要妨。
越接近华阳宫,心情就越是沉重。此刻,她神位被夺的消息应当已传至太虚境了吧,她知道,自己作为一方帝君有些不像话,任性妄为,惹是生非,从来都不让墨珩省心。当年便因在青丘胡闹一事,惹来一众老臣的口诛笔伐,为了逃婚,擅自拔走龙吟剑一事,也让奉剑神君念叨了好几百年……不过,比起那些小打小闹,此番惹下的麻烦委实大了些。
就算她不主动上交帝印,也该有人逼宫了吧……
行到华阳宫上空,看到底下肃穆排开的一众仙官,眼皮不禁跳了跳,虽在意料之中,却略有些惆怅地想,没有想到,自己的预感应验得这般快。
压下祥云,落到宫门前,理了理衣袍,朝前行去,浮渊则敛了身上的气泽跟在她身后。
众仙官一见墨袍少女,神色便一起沉了沉。
沉朱努力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开口:“今日之事,诸位只怕已经晓得,所有的罪责,都由我一己承担。我会在今日之内交还帝印,还请……”目光落到为首的仙官脸上,道,“元华长老托付给合适的人选。此外,我还有些事务需要交待,还请诸位给我半日的时间,容我整理成文,待诸事完毕,我便搬出华阳宫。”又道,“若是没有异议,便都散了吧。”
说完,就负手朝宫内而去。
却听一个浑厚苍老的声音威严道:“帝君!”
开口的正是方才的元华长老。
沉朱顿住,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问道:“长老还有何事交代?”
却听老者发出一声轻叹:“帝君离开华阳宫,是要到何处去?墨珩上神将华阳宫交给帝君,可没说过帝君可以轻易撂担子。”语调不由得提高几分,“何况,帝君惹下这种祸事,难不成还指望别人替你收拾烂摊子?”手拢在嘴边,“咳,失礼。总而言之,帝君既然回来了,就好好想想该怎么善后。”
沉朱忍不住回过身去,一转身,就见虚发苍白的老者执崆峒古礼,朝她拜下去。头埋入宽袍大袖中,声音饱经沧桑却笃定有力:“臣等,恭迎帝君回宫!”
其余仙官亦纷纷执礼,道:“恭迎帝君回宫!”
整齐高亢的声音回荡在华阳宫上空,让人莫名动容。
沉朱怔了半晌,朝他们摆一摆手,道:“好了,知道了。”
头也不回地朝宫内行去,脚步略显凌乱,身后传来男子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声音:“既然哭了,就哭出声来。”
她道:“谁哭了,不过是……沙子进了眼睛。”
一入华阳宫,就有宫娥迎来,看到沉朱身侧的浮渊,不由得怔了怔。沉朱顺着宫娥的目光看了浮渊一眼,见他已敛了逼人的气息,周身只笼了一层淡淡的仙泽,额间的神印也已抹去,不由得满意地眯了眯眼,道:“这位是浮渊神君,自今日起入住华阳宫,见了他如见本神,不可怠慢。”
宫娥们听到此话,不禁对这位浮渊神君的身份多了些猜测。今日不是帝君第一次带人回来,紫月女君是她捡回来的,夜来神君也是她捡回来的,对帝君捡人回来的习惯,她们早已见怪不怪,可是,她们却从来不曾见帝君对谁这般周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