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克洛诺斯钻进卫生间,扁柏才放下抱被,低低地说:“两天来我一直在考虑这件事,最后决定一回来就跟你坦白,我怕一犹豫,就不知道又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能再有勇气开口,结果完全忽略了你的感受,筱筹他是个通情达理的孩子。”
知时看了一眼卫生间:“爸,咱们进里屋说。”在这里,那个变态肯定也能听到,或许是虚荣心作祟,反正她不想让他听到更多关于她曾是个弃婴的事实。
扁柏进屋坐下之后,知时给他倒了杯茶,他捧着茶杯,笑容苦涩:“呵……过去我一直以为,从生活了四十多年的地方突然搬到几百里之外的陌生城市,只是为了能给你一个安静成长的环境。”
知时哽咽:“爸这些年为我付出了太多……”
扁柏抬手打断她的话:“豆子,咱爷俩很久没坐下来好好聊聊天了,能听听老爸的心里话么?”
“嗯,你说。”
扁柏长叹一声:“我其实是个自私的人啊!”
“爸,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不管亲朋好友还是街坊邻居,哪个提起来不都说你心里只想装着别人,完全没想到自己?”
“豆子,你先别急,听我说,前一阵子你出事后,我没心思干活,静下来时,才开始慢慢反省自己的这一辈子,早些年,我凭着祖上传下来的知识还有自己的悟性,不到三十岁就成了十里八乡小有名气的中医大夫,还有外地患者莫名而来,墙上的锦旗都挂不下了。”
这话扁柏从前也和知时讲过,每次接到锦旗,他就会不厌其烦的说:“咱家祖上可是出了个千古高人,喏,扁鹊——你们的教科书上都有,所以看着吧,你老爸我的医术日渐精进,早晚有一天,我也会成为一代名医的!”
对于一个医者来说,患者的肯定就是他最值得炫耀的成就,妙手回春的医术就是他的毕生追求,但那个时候她还小,不懂事,每每听他这样说,总会不留口德给他浇凉水:“我拜托您老就不要给扁老神医他招黑了——幸亏你不姓孙,不然我还不成了猴子的后人,切,还得学会七十二变,保个圣母心的唠叨和尚去佛爷爷面前求取真经呐!”
呵……回想起来,真是欠抽!
扁柏陷入回忆:“我光想着自己的事业,完全忽略了芳莲,哪怕我稍微留意一下,估计她也不会去的那么早,什么狗屁名医啊,自己的老婆病了都没发现。”
知时知道她妈得了癌症,发现的时候就是晚期,没过多久就去世了,但具体时间却不清楚,为此她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觉得很纠结——得了癌症怎么还能生孩子?究竟是因为癌症去世,还是因为生她去世的,会不会怕她心里有负担,才说是得了癌症……
“结婚那么多年,她一直默默支持着我,从不跟我要求什么,后来她感觉不舒服,就想让我陪她去青山湖看看,可我总是忙啊忙,等确诊后再想去,她已经没办法动了,为此我一直后悔到现在。”
这个无法弥补的遗憾,知时还是第一次听扁柏说。
“我知道你过去一直在算芳莲的祭日,其实日期是正确的,只不过到今年春天,不是十八周年,而是十九周年,那年给她烧完百日后,我一个人去了青山湖,就在湖边的长椅上捡到了只裹着一条抱被的你,我和芳莲结婚二十年没孩子,捡到你那刻,我莫名觉得你就是芳莲送给我的寄托,然后我就把你抱回来了。”
“刚把你抱回来时我就想过,等你满十八周岁就把真~相告诉你,那时候觉得十八年很长,可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到了去年,我告诉自己,你要高考,要上大学,这是你的转捩点,说这些可能会对你的情绪造成影响,继而影响你的一生,等你十九再说吧。”
“今年你过生日前,正好有人邀请我出门,其实也不是多重要的事,可我立马收拾东西过去了……呵,那样就没办法赶来给你过生日,不当面怎么能说清楚啊——我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后来你昏倒住院,你表舅让我把实情告诉你,并说应该让你去找亲生父母,那样才能确定你的症状是不是和家族遗传有关系,我又跟他说,你身体很虚弱,万一再把这事告诉你,不是让你受到*和精神双重打击,你怎么可能受得了。”
“直到他们所有人都跟我说,让我有个心理准备,你可能再也回不来了,我才反应过来,其实那些统统不过是打着为你好的旗号,满足自己的私欲罢了。”
“当初搬走,也是因为害怕听到熟悉的人一遍又一遍强调你只是我捡来的,不是什么芳莲留给我的寄托。”
“后来一再违背当初的心意,逃避着将实情告诉你,也是因为潜意识认为,我已经六十多岁了,现在是一年不如一年,告诉你实情后,你就去寻找亲生父母了,接着还要结婚生子,他们会占据你绝大部分时间,而我,就剩下自己了,这样的晚年,我害怕到连想都不敢想……”
扁柏的思绪很混乱,断断续续的,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没什么逻辑,但一直沉默倾听的知时却明白了——最害怕面对事实的人不是她,而是扁柏!
她哭着说:“你也不想让我走,那为什么还要说出来,反正我是被人遗弃的,既然他们当初都不要我,那我为什么还要去找他们?”
扁柏低着头:“当初只是单纯觉得,你人生的选择权在你,只要你成年了,我就没有权利隐瞒真相,经过你失踪这件事,我又在思考,假如你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这辈子连自己是谁都没搞清楚,究竟是幸还是不幸,想到最后,我也没个答案,所以,我把问题交还给你自己。”
知时的眼泪越擦越多:“不是总听说,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才是最幸福的么?”
扁柏抬头来看她:“但其实你已经知道了吧?”
知时愣了一下:“为什么这么说?”
扁柏想给她个安抚的微笑,奈何失败:“明明考完试了,我也在家,可你既不住寝室也不回家,却躲在小旅馆,是不想面对我吧?”
知时无言以对。
扁柏叹息:“过去认识我的人都知道你的事,所以这些年我很少带你回到这边,就害怕他们在你面前说些什么,五一那会儿我也是再三考虑之后,才带你回来,而且你堂叔他们家距市区有几十公里,那个时候信息传播的没这么快,所以他们只知道你是我捡回来的,具体细节也不太清楚,我曾想过他们人多嘴杂,或许哪个不留意,就能先给你透个口风,没想到还不等他们说你就走了。”
知时目光无意识发散,连自己在说些什么都不知道:“住得远的不清楚,那么住得近的是不是就知道了。”
扁柏把展开的抱被又照原样叠起来:“我那个时候总走神,但抱着你走出青山湖时好像看到了警车。”
知时感觉逐渐麻木的心狠抽了一下:“难道我是被拐卖的?”
扁柏声音很低的咕哝了一句:“我反倒希望你是被拐卖的?”
“为什么?”
扁柏答非所问:“我一个男人,实在不会照顾小婴儿,抱回来你之后,最初就是你姜奶奶帮我照顾你的,这抱被也是那个时候遗留在她家的。”
知时讷讷:“没去见她最后一面,我实在很不应该。”
扁柏说:“虽然她连自己家的人都不认识了,但还对你有印象,没带你去见她,是我的错。”顿了顿,又继续:“我跟着她家人去拿这个抱被的时候,听说了个事。”
知时的心又揪了一下:“什么事?”
扁柏沉默了一会儿:“你先做好个心理准备。”
☆、第22章 请注意:身世
通常接在这句话之后说的,都不是什么好事,知时心里明白,她有点抗拒,但长痛不如短痛,就让她全然接受,一起消化吧!
“还能有什么是比这更糟糕的么?”知时佯装轻松的说。
扁柏却肯定的点头:“确实很糟糕,糟糕到我甚至觉得,假如你只是被人拐骗的该多好!”
“呵……老爸,你还是改不掉爱卖关子的毛病,真不讨喜!”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只好靠打诨来掩饰不安。
扁柏果真不再兜圈子:“十九年前青山湖发生一起命案,一个混子把青山湖的年轻管理员打死并焚尸,随后畏罪潜逃,两个多月后,混子的老婆带着刚出生的孩子跑到青山湖,接着在湖里溺亡,打捞出遗体的那天,就是6月9号。”
知时沉默老半天,才出声:“原来这些年,我一直都在过生母的祭日。”
扁柏又道歉:“对不起,我也是刚刚才从姜家人那里听说这事。”接着解释:“当初把你抱回来没多久我就带着你离开了,一直抵触着你的身世,所以闭目塞听的过了这么多年,如果我知道,肯定不会让你在6月9号过生日的。”
知时抬手拂去又滚出来的泪珠子,笑了一下:“这天过也好,就算是另类的纪念方式吧!”接着又问:“可是她为什么要去青山湖?”
扁柏酝酿了一下:“因为被打死的年轻管理员是她养兄。”喘口气,艰难的继续:“她生前似乎风评不怎么好,说是出去打个工回来肚子就大了,谁劝她也不肯打掉孩子,混子没钱,她只能回老家待产,却害死养兄,两个月之后又逼得养母上吊自杀,所以一直被街坊邻居指指点点,有人分析,或许她是迫于舆论压力,所以去青山湖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