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间,火苗窜起,紧接着一阵凄惨婴儿啼哭,叫得小乞揪心揪肺。待鬼胎燃成灰,那具尸体也迅速干瘪,最后化作了一堆焦骨。
看着此景,小乞傻怔,她要生把灭鬼火,得先找符纸后找火,哪像他随随便便,二指灵巧一旋,就能这鬼怪烧得这般干净。
“师父……”
小乞又想下跪抱腿了。柳后卿甩袖说道:“还有两人在外,得找到他们下落才是。”话落,他径直离去,走得真潇洒。
就因他这句话,小乞突然想起离开牢房时,有人咕哝了一句:“这已经是第三个了……”
小乞回过神,柳后卿已经出了义庄,她连忙飞奔过去,跟在他的身后。
一离开义庄的门,压在心头那说不清的东西顿时没了,小乞不由长舒口气,顺便回眸看了一眼。没想,她又看到十几个人面墙而立,就和当年看到的场景一模一样。
寒意油然而生,在这大热天里,小乞就像站在冰柱上从头到脚冷得透骨,她无法动弹,瞪大眼惊望,他们又转过头,把脑袋折到身后,然后僵硬地抬起手臂,前后摆动就像在招手。
“来啊~~回来啊~~来啊~~快回来啊~~~”
终于,小乞听清了他们说的话,也是当年对她说的话。小乞心惊肉跳,立马转头逃了,到了柳后卿的身边,她迫不及待地拽住他的袖摆,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柳后卿侧首时,小乞脸上惊惧未散,她扯起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手紧攥他衣袖,像是怕得很。
柳后卿回头,什么也没看到。他一改往常没心没肺的态度,伸手捂上小乞的眼,轻言低语道:“看,什么都没有。”
小乞头摇得像拨浪鼓,柳后卿转过她的身子,然后慢慢挪开遮目的手。
小乞先是见到义庄边角,人不自觉地往后一缩,低眸不敢看,听到柳后卿说“别怕”,她这才敢抬起头,往那处看去。
贴在义庄旁的一群鬼不见了,两三个小儿正在那里放风筝,旁边还有小贩挑担经过,一边打锣一边吆喝,先前还是阴森可怖,此刻就热闹起来。
小乞笑了,眼前所见虽不知真假,但如此一来她安心很多。
夕阳西下,倦鸟归巢。小乞就拉着柳后卿的袖子,一路小曲哼回曹家。路上,她偷偷地看了柳后卿两眼,霞光之下,他恬静从容,漂亮的桃花眸胜过天边晚霞三分。
“嗵”的一下,心似被什么撞了。小乞只觉得腮颊一热,连忙把头低下,攥着他衣袖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收紧。
夜半,小乞失眠了,一半是因为义庄的事,另一半则是柳后卿的好心。不过到了半夜,窗外起了风,曹大鬼魂四处飘,还嘤嘤地哭。这让小乞又想到义庄,那群不散的幽魂。她实在怕得慌,起身下榻挪到了阿奎的身边。
“阿奎,阿奎……起来,我们聊聊天好不?”
阿奎打呼打得震天,还伸手挠挠小乞碰过的地方,当成蚊子叮。
试了半晌,无果。小乞无奈,不由自主地把眼睛瞄到柳后卿的大床上。她想了会儿,不敢去,可听到曹大、曹二鬼哭狼嚎,她又想起义庄的事,两只脚就不听使唤地跳上柳后卿的床,然后手摇起他的身子。
“公子,公子……我们聊天好不?”
柳后卿半天不动,像个死人。小乞快要哭出来了,干脆躺在他身侧,手抓住他衣带,蜷成圆润的一团。没多久,柳后卿竟然醒了,或许他觉得旁边气场不对就侧首看来。
小乞睁着个大眼,直勾勾地盯着他,死不瞑目似的。
柳后卿顿时睡意全无,他幽声问道:“你这是干嘛?”
小乞吸吸鼻子,说:“找你聊天……”
话音刚落,外头响起几声野狗叫,天还黑得很,也不知什么时辰。
柳后卿深吸口气,再长长吁出,想了会儿之后像是无奈地说道:“想聊什么?”
“嗯……”小乞认真琢磨。“聊吃的吧。”
“好,你先说。”
“我喜欢吃小核桃,在我住临安的时候,有户田姓人家核桃做得可好吃了……还有我喜欢吃桃子,再过段日子就能吃那个玉露桃了,一吸一包甜水,好吃。哦,对了,对了。还有葡萄也好吃……”
小乞口沫横飞,从果蔬说到鸡鸭禽蛋,再从鸡鸭禽蛋说到江南小食……总之,兜了圈之后天亮了,听她唠叨一夜的柳后卿打着哈欠起身,轻揉几下发胀的额穴,然后说:“好了,我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了。该起了,今天我们要去找知县大人聊聊。”
话落,柳后卿下床洗漱,兴许因为没睡好,他走路时两脚虚浮,摇摇晃晃,眼圈也是一坨黑,当他转头看向小乞的时候,小乞从他眼睛里读出“怨念”二字,她立马心虚地把头低下。
后来,阿奎听到小乞对柳后卿说了一夜食谱,万分惊讶,他眨巴眼问小乞:“公子没拿火烧你吗?”
小乞天真摇头:“没有啊,他干嘛要用火烧我?”
阿奎语塞,一头砸在案上,呜呜哽咽:“上次我叫他,他就用火烧我,还是三味真火,最烈的那种,烧秃了我一块皮。”
话完这话,阿奎抹泪走了,一个大块头摆出柔弱伤心状,还真让小乞有打他的冲动。
不过,阿奎像是真的被伤透了心,小乞随柳后卿去找知县大人时,他就死赖在家不肯走,嘴里喃喃道:“还是‘小奎’对我最好,公子心太偏。”
小奎……又听见小奎……小乞好奇得心痒却又问不得。
在去知县府之前,柳后卿做了番功夫,他先问霉兄借来寒酸的书生袍,接着提笔卷墨写了封书信。霉兄见他字迹隽秀刚毅,连连竖拇指,夸他写得一手好字。
小乞也识字,她瞄上几眼,看到柳后卿在信上自称“李磊”,称知县大人为舅公,看来又是一次坑蒙拐骗。
唉……小乞烦透了。
☆、第19章 霉兄(十一)
与前两次如出一辙,这次柳后卿冒充人家远亲去知县府上敲门。去知县府前,他们稍稍打听了下,这知县口碑甚好,也算办过几桩大案,但不知为何在霉兄家的案子上,下了狠手。
小乞弄不明白了,不过柳后卿看来心里有底。混入人家大门之后,他们二人在偏厅小堂屋内等了近半个时辰,这位知县大人姗姗来迟,他年莫四五十,四方脸,大鼻、厚嘴唇,看起来像个敦厚之人。
柳后卿见之连忙起身,恭敬且唯唯诺诺地施礼问安:“舅公有礼了。”
霉兄的长袍果真寒酸,引得知县大人上下打量,似乎在想这位远亲到底是认还是不认,他拿起柳后卿所送来的家书再三细阅,煞有介事地点起头,随后彬彬有礼,伸手虚扶。
“侄儿不必多礼,没想侄儿远道而来,不知有何事?”
听到这话,小乞暗吁口气,目前为止似乎还算顺利。这时,柳后卿回头甩给她一个眼色,小乞收到后,连忙将手里的两只母鸡以及几包霉干菜搁在桌上。
兴许小乞是外人,知县大人见到她起了疑色,便问:“这位是谁?”
柳后卿又鞠一礼,道:“他是表婶堂弟的儿子,表婶常常念叨舅公您,特意让他捎点好东西过来。”
柳后卿所谓的好东西不过是桌上这些寻常玩意,知县大人抿下嘴,不屑之色稍纵即逝。柳后卿又使起眼色,让小乞去给知县大人请安。
连日来小乞见识了柳后卿的演技,深感佩服。她想:自己也得露两手,好在他面前长长脸。小乞拿定主意,上前去给知县大人请安,这头一抬,果真让知县大人吃了一惊,小乞心里不免得意。
在旁的柳后卿正暗中观察,见知县大人变了脸色,不禁疑惑,他侧首看瞥小乞,小乞双目作斗鸡状,嘴边还挂了几滴涎,活脱脱的痴愚儿。
柳后卿汗颜,脸黑成了锅底,他实在不忍直视,闭眼转回头,无可奈何地说道:“舅公,这小弟长相异于常人,不过做事还算利索……”
“好了,我知道了。”知县大人微有愠色,抬抬手示意他不用多说。小乞识趣得很,立马退回原处,低头藏脸一声不吭。
柳后卿又道:“舅公,其实侄儿来此是有事相求,您知道侄儿虽然中举,但一事无成,今天来找舅公,想问问舅公这处有何闲职好让侄儿做。”
知县大人眼一眯,轻蔑瞥了柳后卿与小乞几眼,随后又笑道:“侄儿你太看得起舅公了,舅公不过是个芝麻绿豆官,哪里来的闲职。”
“嗳,舅公,话可不能这么说。人人都道舅公您是青天大老爷,还为百姓修桥铺路,小侄可是万分敬仰您呢。您让小侄打打杂,抄抄书,小侄也定当愿意,别的不夸,小侄的字还是能拿得出手。”
柳后卿的脸都快贴到地上了,这番低声下气,真与他为人不符,小乞心想:这位舅公以后一定惨。
知县大人听了柳后卿这话,拈起胡须琢磨了一会儿,半晌后才道:“主簿手下缺人,你可以去做个帮手,待你做熟了,其余事再说吧。”
三言两语就将柳后卿打发了,见知县大人起身要走,小乞连忙上前追问:“舅公,舅公,那我呢?我力气大,能吃苦。”
“你?”知县大人眉头一拧,不愿与她多话,便随口说:“随便,随便,去后院打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