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愧赧道:“先前真是失礼,望柳公子莫见怪。”
柳公子低头莞尔,恭敬回道:“那里的话,二夫人您见外了。”
话落,二夫人颔首浅笑,随后就让两婆子把男娃领到柳后卿面前向他问安。
小乞从头听到尾,明白了个大概。那个大娃是谢老爷元配所生,而小的那一个是这位二夫人的孩子。
后来,小乞又从下人嘴里打听到,这二夫人本是元配带来的丫鬟,被谢老爷看中后就成了姨娘。谢老爷年轻风流,元配过世后喜欢上了别家小姐,八抬大轿、敲锣打鼓地把人娶回来了。至于这二夫人身份低微,说不上什么话,元配夫人活着时她过得还好,续弦一进门她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谢老爷喜新厌旧,哄着新夫人开心,早就把旧人忘了。新夫人不喜欢元配之子,待他刻薄得很,二夫人一直帮忙护着,甚至为此顶撞过新妇。接着没多久,二夫人怀上了。不知谁造谣生事,竟说二夫人与别人通、奸,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谢老爷的,就是在此事之后,谢家便遇到横祸,谢老爷与谢夫人皆惨死家中。
“贱妾乃不祥之人,都是我害了老爷。”
二夫人声泪俱下,哭得极为伤心,这般可怜模样看得小乞心疼,后面知道二夫人的身世,她更是碎了心。
但是老在江湖挨刀的小乞嗅到一丝异味。她知道哭分很多种,家人离世,哭声定是悲切,不过这二夫人的哭声听来悲伤,可是其深处似乎有丝惶恐。
这真是奇怪!
回去途中,小乞反复在想这事,她忍不住告诉柳后卿,柳后卿依旧不以为然,或许他觉得谢宅里的人没多大问题,也就不想听她唠叨了。
这让小乞很郁闷,她心想:也许天下男儿皆薄性,个个都是这副死样。就像谢老爷,明明已经有了个好的,还要到外拈花惹草。
想着,她不由瞄向柳后卿,心里料定他也是个风流货,说不定哪个姑娘正躲在被窝里为他哭呢。
小乞哼哧一声,转过头睁不见为净。正好有个卖胭脂水粉的小贩迎面走来,他一吆喝,几个姑娘就走了过去,挤作一堆,挑粉买花。
小乞直勾勾地看着,忽然之间,她好生羡慕,也想上去凑热闹,买朵花儿戴戴也好。
阿奎见她两眼发直,便打趣笑道:“你该不会思春了吧?见到姑娘们路都走不动了。唉,我和你说这些人长都不好看,凝香才是大美人哩。”
小乞听了这话,不由脱口问他:“凝香是谁啊?”
“哦,她是公子的红颜知……”
阿奎话还没说完,柳后卿蓦然回头,阿奎一吓,忙把话吞下去。小乞听了一半心里正痒痒,追问十几遍,阿奎死活都不肯说了。
“你先走吧,我和小乞还有个地方要去。”
柳后卿开口道。阿奎一听连连点头,接着脚底抹油,迫不及待地跑了。
小乞举手遮额,望着那一缕卷起尘土,不由赞叹起阿奎那两条飞毛腿,随后她好奇问道:“我们去哪儿呀?”
柳后卿回道:“去义庄。”
听到“义庄”这两字,小乞打了个寒颤,柳后卿没告诉她为何要去,沉声不响地走了。无奈,小乞硬着头皮跟了过去,她不好意思说她对义庄有阴影。
这个阴影还得从她小时候说起。那年小乞约莫六、七岁,爹爹带她去郊外游玩,到了一处小乞看到有间屋子修缮得挺漂亮,趁爹爹解手的时候,她就兴冲冲地跑了过去。
没想到那里看到一件怪事,有几个人直挺挺地站在屋后,他们面朝墙,一动不动,年幼的小乞以为这是在玩耍,也就挤到他们中间笔直站好。
大约过了一会儿,小乞的爹爹来了,见到女儿独自傻站在那处,他便把她拉了过来。
“你这是在做什么?”
小乞抬头,懵懂地看看爹,再指指那帮子人说:“爹爹,你看,他们在玩耍呢。”
小乞她爹当场脸就绿了,连忙拉走小乞。小乞不明所以,回头瞅了一眼,就在这时,原本直挺挺僵立着的几个人突然转过头,转啊转啊,这脑袋竟然转到身后,一双双死白的眼珠子瞪着小乞,嘴角挂起僵硬的狞笑,还蠕唇和她说话。
可想而知,年幼的小乞看到这可怖场面当场就晕了,事后她也想不起来他们说了什么。自那时起,她就不敢靠近义庄,哪怕做了抓鬼师,她都不愿意去那里。所以到了义庄,小乞就远远站着,死活不肯进去。
“你不进去,我怎么教你呢?”
柳后卿使出杀手锏,这可是从相遇到现在,他第一次说要教她。小乞听后蠢蠢欲动,可看看那栋貌似华丽的地方,她又哭丧起脸。
柳后卿又问:“你在怕什么?”
小乞扁着嘴,想半天哭似地回道:“怕鬼。”
柳后卿的眼神瞬间黯淡了,甚至还夹了丝鄙夷。他决定不理睬小乞,自顾自地进去了。
小乞看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再看看这阴森森的周围,大叫一声鼓气冲了过去,然后一把抓住柳后卿的胳膊,紧闭上眼睛说:“师父,你可得护着我。”
柳后卿驻步,他侧首看着小乞凝神思忖,之后伸出了手。小乞又抓到了救命草,忙不迭地拉住他的手。一丝暖意从他的掌心直淌到她心里,奇怪的是,恐惧慢慢没了,小乞不再紧张害怕,与他一起入了义庄。
一阵阴风拂过,门上几十道黄符随风抖瑟,沙沙作响,半挂在那儿欲掉不掉……
☆、第18章 霉兄(十)
义庄内寂静无声,一进去就觉得有股阴气扑面而来,冷得小乞牙直打颤。
柳后卿与看门老伯聊了几句,看门老伯手一指,指向最里面的棺材,随后就到小堂歇息去了。
这躺在义庄内的尸大多无亲无故,还有客死异乡以及没人来过问的。入了摆灵之处,小乞便喘不过气,也不知是怕的,还是此处怨气太重。
阳间有阳间的规矩,阴间也有阴间的规矩。行事前,柳后卿点上三炷清香奠亡魂,随后才到老伯所指的地方开棺验尸。
棺材里躺的就是死在牢里的喽罗。一天的功夫,尸体已经发胀了,奇怪的是他的脸依然是临死时的惨样,不甘、愤怒,还有一丝绝望。
小乞捂着口鼻往里瞅了眼,急忙扭过头:“怎么是他?公子……我们来这儿干嘛?”
“那牢里不干净,昨晚你也看见了,若说怨鬼成群,也没有这般厉害的,而这人就死于怨鬼之手。”
说着,柳后卿伸手问:“有刀吗?”
刀?小乞心里纳闷,琢磨片刻,她就把藏袖里的一寸刃给了他。
柳后卿看到这小指长短的铁片微愣,之后他眯起眼斜瞥过去,像是在说:“这是刀吗?”
小乞无奈摊手耸肩:“只有这个。”
柳后卿摇头,貌似比她更无奈。之后,他利落地解开死尸衣衫,持这小铁片往它肚子上一划。一包黄黑色的脓水爆了出来,紧接着臭气熏天。
小乞差点呕出胆水,她拔腿想逃却被柳后卿一把拉住。
“你瞧。”
柳后卿把她推到棺材前,小乞两手捂住眼,死活不肯看。柳后卿没了耐心,扒开她的手,让她看仔细了。小乞这才敢睁条细缝,匆匆往棺材里一扫。
“咦?”
见到棺材里的那个,小乞惊讶万分,一下子忘了害怕和臭味,探过头去。
这喽罗的身子竟然是空的,五脏六腑一个都找不到,只有个瘤似的肉球长在中间,浸泡在黄黑色的脓水里。
“这是什么玩意儿啊?”
小乞傻了眼,东找西寻拿来根小木棍捅了捅那个肉球,没想那个肉球会动,她吓得立马把手中的棍子扔了。
柳后卿淡然而道:“这是鬼胎。”
小乞听后不怎么明白,这不是个大男人,腹中怎么会有胎呢?她挠挠脑袋,看着柳后卿所谓的“胎”纠结半晌。
柳后卿见她这番呆愣,知道她定是无法理解其中奥妙,便指着那肉球道:“但凡是人都有七情六欲,若是寻常□□也就罢了,就怕有些欲念太深,然后伏在心里,做出有违天理伦道之事。如好财者为财杀人;好色者为色奸、淫,这些都是因‘欲’而起。”
“‘欲’积得久会凝成‘胎’,这胎自会以人欲为食。人欲越强,鬼胎胃口越大,长久之后这人就称不上人,心思都被鬼胎所控,魂魄也被鬼胎所代替。就像此时,你所见的‘这个人’已经是鬼了。”
小乞终于听懂了,煞有介事地点头道:“这不就是别人常说‘心怀鬼胎’吗?”
“虽是这么说,可区别也大。能成这般活胎的极少,怕是因为牢中鬼气所制,才会有成这般。不出所料的话,此活胎将会以此人为食,长出和这般人一样的样貌,变成尸鬼危害人间。”
小乞一吓,额头都冒出冷汗。就在这时,肉球突然动了,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出来,拼命顶着这肉壁。小乞不由后退半步,害怕又好奇地看着,没想肉球里面的东西用力往外顶,竟然印出一个手掌的模样。
看它快要破壁而出,小乞不自觉地挡在柳后卿面前,且大声道:“师父,小心!”
柳后卿微愣,似乎没想到这半吊子会挺身而出。他见势不妙,忙伸出两指腾空画符,轻念了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