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北安王的浅唱低吟平静舒缓中带着自然的任性,有种寒蝉初静、雨过云舒的岁月洗涤感,令唐善雅的身子为之一震。她低眉,如花的脸骤然浮现一丝朦胧粉色的美。
低眉的那一刻,她偷眼瞧见了他那麦色的脖颈,她甚至怀疑,刚才那道极具磁性的声音,是否真的从眼前男子高凸耸动的喉结骨发出。
一曲演毕,她恍然擦了擦眼,啧啧惊叹:“今日王爷与琴师的演奏技艺都令善雅钦佩不已。想不到王爷颁布取消宵禁的新法后,这么快便找到个寓情于乐的好方式。”
王爷那棱角分明的脸,在昏黄如豆的灯火下,轮廓感变得愈加深沉。他幽昧不明的眼眸,倒更像是个历经沧桑的老者,促狭的剑眉在眯起的眼上轻轻一挑。这女人,看似赞美恭维的话语,却隐藏了嘲讽的意蕴。
“寓情于乐?”这样的揶揄,说得好听,实质是在嘲讽他这个摄政王利用职权之便,放纵夜娱。这女人就喜爱拐弯抹角子说话,对于她那点麻雀心眼肠子,他反倒安之若素,竟然还有点佩服她巧舌如簧的本事。
“哈哈,想不到本王的一点私好,也被你识破。你说本王是附庸风雅也罢,是寓情于乐也罢,是沉溺声色犬马也罢,也总强过军中那些夜夜只知道看美人帐下歌舞的统军将领,是不是?”北安王说着,不由爽朗大笑,眼角刚好观察到一个人。
那人依旧白衣素手,翩若游龙,举手投足之间都清逸神秀,却又不修边幅。在这花间浪子的纨绔仪表下,是掩藏有怎样一颗俯察宇宙间大哲大智的心。仿佛事事都与己相关,却又无关。
他有时候真有些钦佩他,琴师到底是琴师,在任何时间都能心无旁骛,不被世俗纷扰了清澈的眼。也许在他的观念里,早就人琴合一。他眼中的世界,也唯独一人一琴而已。
只见,宋之问一声不响收了琴,依旧将它安置到青花布囊里,放妥,这才朝唐善雅挤兑着眼,笑嘻嘻地问:“小芽儿可知,这鸿福楼的店主是谁?”
“这……”她一下子被这个问题难住了。鸿福楼开张的那日,她就一直好奇的猜想,如此庞大的一家店究竟归系何人。从店面所有装饰用料的考究细整情况看,并非是富甲一方的巨贾所力能支撑的审美品位。
“你看,这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嗤嗤笑说着,调皮地扬起疏淡浩瀚的眉,做出个“请”的姿势,却指向身旁站立的北安王。
“这家店铺是你的?”要不是有手托着,她真担心下巴会差点掉下来。想不到堂堂王爷,竟也做起生意买卖,而且还是饮食生意,这点倒与自己有几分投缘。食色男女,可以理解嘛……她望着他冷峻而弧度优美的侧脸,不禁莞尔。
北安王不禁蹙眉,这古灵精怪的女人不知道又在动什么歪脑筋。都说女人如猫,极端敏锐又变化速度极快。只短短一个时辰,她眼底的愁云便能透出希望的金光。该说她是顽固呢,还是倔强?
这女人,也算是稀有物种。
“怎么了,好奇?那本王告诉你,这条街所有店铺都是本王开的。”他慢条斯理地起身,看似漫不经心的一扬眼,却在暗自捕捉她的目光,他忽然萌生了一个念想,很想将这个女人所有的讶异跟惊奇都悉数掌握、尽收眼底。
果不其然,她激动得像崇拜神明一般捂住了心口,一个漂亮的主意油然轻扣心扉。
“王爷……”她双颊飞红,魅惑青丝缠绕指尖。但就在她风情种种的魅惑神色间,却破绽百出,尽显出小家碧玉的忸怩与不自然。
他长身而立,平淡无波的目光刚巧与她平视,那幽深如藜的寒眸,刚好能够洞穿她恰似低头的温柔,宛如一滴晨露,划入他城墙铁壁般牢固的胸膛。心灵,如长剑破鞘,折剑身而弯转,竟被莫名的带动着震颤了一下。
他从未见过她,竟然也含有江南女子的脉脉秀色。更准确来说,她做出这一切,都是为了巴结他。
阿谀之下,必有阴谋。
“说吧,你想要什么?”他迎着她讨好的目光,不动声色,佯装作熟视无睹的样子。见她迟疑不语,知晓她定然还没想好该怎样开口,便微笑着视向宋之问,点点头:“与琴师一夜共赏琴趣,本王颇有心得。天色将明,也该散了,改日再约。”
☆、第七十四章 相忘谁先忘
他侧眼去望刚欲与他对话的女子的面部表情。果不其然,唐善雅一听北安王要走,索性豁出去,一闭眼:“善雅只是在想,王爷公务繁重,精力毕竟有限。既然这里所有的店铺都归王爷管,王爷若信得过的话,可否让善雅协助打理一二?”
她这么盘算,其实另有图谋。连日以来,她总感觉丞相府的财政上有空隙,这里面似乎潜藏着猫腻。她曾屡次悄悄查过管事的账本,但白纸黑字,每一项支出调度的条目皆在正常范围内,实在弄不明白个中名堂。
也许,是自己多想了罢……
但这样一来,反倒激惹起她对经营打理这块,不小的兴趣。倘若能成功说服北安王这个大靠山合谋开店,一者她可以多多掌握些经商知识,以备日后发家享乐,也不至于穷困潦倒,要一人孤独终老;二者唐守廉不正巴望着自己与王爷多多接触吗?如果有了王爷的商铺,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外出走动,也好少受点姨娘们的气;再者北安王财大气粗,万一经营不善出现小小亏损,他也不会在意心疼……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这样美滋滋的想,全然没注意,一道清冷的目光,已然将她牢牢圈定。
北安王泠然一笑,他当是什么事呢,原来这笨女人竟还想学开店。唐善雅,你究竟还有多少本王不知道的秘密……
但他欲言又止,似乎面露难色:“好,本王可以许你一试。但你毕竟属名门之女,我想,丞相他也不可能放心,让你随时随地的走动,看来,这家酒楼并不适合你……”
唐善雅听了,内心早凉了半截。但她不愿意输去这上天赐予的好机会,仍然不失对王爷柔声细语地说:“善雅并未曾想动王爷酒楼的主意,便是有个小胭脂水粉铺、小医馆之类的,就已心满意足了。”
宋之问存心想拿她取乐,不由为难地说道:“哈哈,依在下愚见,给水粉铺,王爷要担心你天天往身上涂脂抹粉,出来吓死人;给医馆,王爷要担心你害出人命,不妨……王爷以为,最东片那家典当行如何?”他说着,看向北安王的脸。
这风流公子哥,竟胆敢这样在人前发语议论,其故意夸张、歪曲事实的程度,简直是存心与自己作对,唐善雅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但对付此人只可智取,不可口攻,等先谈妥了铺子的事,待会再来治治他。
“典当铺甚得我心,又可以接触各种珍宝,又能解决需要帮助的人的燃眉之急,不知王爷可愿意割爱……”她一说出这话就有些后悔,什么叫“割爱”,好像注定要给他赔本似的。
“谈不上割爱,但本王喜欢明白人算账。你每月亏空多少,便需往里头补上多少。万一折了本,你便来王府抵债,做本王的小妾。”他冷笑。
朝堂之上唐丞相虽然对自己恭谦有礼,但一直不是他所能拉拢的对象。唐守廉近期已出现不安分的迹象,他不相信唐善雅忽然间的亲近毫无目的。既然如此,干脆顺水推舟,看看这诡计多端的女人到了自己府上,又能使出什么招数。只有如此,才能消除唐守廉的忌心。
“好,君子无戏言!”她两股倦烟细眉下,一双寒露眼底,闪烁着点点的喜悦。
此刻,唐善雅并没有留神王爷看她时的眼神流露出何种异样,一心沉浸在她欢天喜地的小世界里。她好歹也是曾在宫廷摸爬滚打过大半辈子的人,若论古器珍玩的鉴定,可难不倒她。好了,现在该轮到治一治这一直爱拿自己寻开心的宋之问了。
只见,她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转,冰山般的容颜梨涡浅笑,看向宋之问:“善雅闲来无事,有次去抚摸房中的那款古琴,嘻,宋公子猜我发现些什么?”
“哦?”
她目光幽深的望见宋之问挑起几分兴味的眉宇,这才接下去,缓缓道:“上面竟然刻着伏羲氏族工匠的落款。”
“这不可能!”宋之问倒吸一口凉气,小心翼翼地问:“那你是如何对待那张琴的?”
“一直竖摆在橱壁边呢,有年腊月,我差点赐给下人劈柴火用。”她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并不知琴的珍贵性。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土之下,又谁人不知,伏羲氏族代代单传造琴的历史,已达数千年之久。但伏羲氏族人在前朝就已丧生战火,流传至今的伏羲氏古琴,就只剩一张,并且下落不明。
宋之问顿时瞠目结舌。多年来,他遍访名匠,试图寻访古琴踪迹,却一无所获,如今竟然听说,在这完全不通音律的小丫头手里。倘若情况属实,还真有点暴殄天物!
唐善雅望见他心疼欲泫的满腹愁情,再次垂落的嘴角忽然抽搐了一下,她咬咬咸咸的唇角,脸上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心里默念:“八月,忙碌起来吧,忘记时间,忘记一切纷扰的思绪,让心灵结痂,从此,不再去触碰那柔软并疼痛着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