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柳树恳求那人将她带回天上去,但是为时已晚,她已在凡间扎根,要是强行带她回去,势必会死。
那人见她哭得凄惨,再加上这件事本就因他而起,心存愧疚,便多方劝慰开解,给她讲十丈红尘如何比清冷的天河有趣,人间美食美景如何诱人,男女之情又如何美妙,总算哄得她安心在凡间扎根修炼,不再惦记要回天上去。”
此后,他有空便去看她,陪她说话,天长日久,一人一树就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那人在心里许诺,这棵树若不能得道飞升重回天界,他便照拂她一生一世。
小白说到这里,声音略转低沉:“可是有一天,他再去找她时,却发现那棵树……”他顿了一下,摸了摸我的头发,才接着道:“却发现那棵竟不见了!那人心急如焚,到处寻找却一无所获……”
正说到关键处,他忽然停下,坐起身来,“有客来了!我去会会,你先睡吧。”边说边披衣下床,开门走了出去。
我一头雾水,正想问来的是谁?
忽然感觉四周空气瞬间冰冷了下来,夏夜的炎热顿时一扫而空,我激灵灵打个冷颤,立即恍然。
果然便听见小黑在院外朗声笑道:“我知道,久别胜新婚,所以这时候才来!没打搅你们吧?”
☆、突变
“谁说没打扰?!”我和小白一个屋里一个屋外,一个无声一个有声同时道。我心里称快的同时又有意外,小白说话一向委婉谦和,没想对小黑竟直接得让人咋舌。
哪知他直接,小黑更直接:“嘿嘿,你要是起不来就算了,既然起来了,怎么也得好好陪我杀几盘!”话音刚落,便传来抚弄棋子的沙沙之声。
“你来得正好,我有事要问你……”小白的语气不复刚才的玩笑。
“下完再说!”
“说完再下!”
外面一时无声,想是两人僵持不下。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小白如此执拗。
最终还是小黑让了步:“好好好,什么事,快点问!”
“新继任的水神是那一位?”
小黑哼了一声:“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件事!告诉你吧,根本就无人继任,水神之位一直空着!”
“怎会这样?”
“据说人选是举荐了不少,但是天帝始终未定。所以水神的事务,暂时由他亲理……”小黑显得颇为不耐烦:“我说,你现在无异于一介凡人,好好过你的日子吧,管那么多干吗?下棋下棋,再不下,天都要亮了!”
外面陷入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小白道:“天帝此举何意?就算是要惩戒一方的百姓,难道大半个天下都有罪?”
小黑道:“谁知道?你自己问他去吧!”顿了一顿,又道:“八成是最近心情不好吧……对了,就在前些天,火德星君也不知怎地逆了龙鳞,一点微小过失,竟惹得天帝大发雷霆,将他停职查办,发往蛮荒之地反省思过,这下连火神的位子也空了!如今天帝是身在水深火热之中,我看他啊,日子也不好过,劝你还是少跟他对着干,由他折腾去吧……”
我听他如此说,心想若这一连串的天灾都是天帝的意思,那小白此举岂不是公然与天帝作对?
难怪先前那土地老儿说他逆天行事,胆大妄为。不由得暗暗为他担忧。同时又纳罕,小黑与小白曾是同僚,必定也是天帝的臣属,怎么他提到天帝时没半分敬意,反而隐隐有幸灾乐祸之意,这人也忒狂妄了!
接着又听小白满不在乎地道:“我怕什么?如你所言,我现在不过一介凡夫俗子,再怎么样,帝君也不至于自低身份到来跟一个凡人为难吧?况且,我也并不是存心要忤逆他。”
小黑也跟着笑道:“嗯,说得也是,他这个人最要面子!只不过,你一人之力,累死累活又能救得了多少人?终究不过徒劳一场吧!”
小白却道:“不,我不这样想。”
小黑“哈”了一声,明显颇不以为然。
小白没理会他的讥笑,接着道:“这些天来,我一直再想一个问题,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我更觉现在所做绝非徒劳。”
“什么问题?”
“以前,我总认为,在其位,尽其职。只需给人间风调雨顺的好年景,让百姓安居乐业,就足够了。现在看来,是我错了。凡人的生命短暂而脆弱,力量又如此渺小,他们不能将希望完全寄托在神灵身上。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教会他们方法,让他们面对逆境时不再束手无册,我觉得这样更有意义。”
这次小黑沉默了,过了半晌才听他抚掌叹道:“我看你就是个劳碌命,不管是做神仙还是凡人,你都闲不了。”
两人同时哈哈一笑,不再交谈。静夜中唯有落子之声时不时传来,想是他们又开始下棋了。
我躺在屋里,却怎么也睡不着,只想着刚才那个小白讲了一半的故事:那人最终有没有找到那棵树呢?他说那故事与他有关,那树偏巧又是棵柳树,莫非……莫非……?
忽听院外小黑笑道:“这么快就输了!几天没见,你竟倒退到这种地步?还是说……上半夜劳累过渡,才导致现在精神不济,思路不佳?哈哈,哈哈!”
“赢了还嘴上不饶人?”小白不温不火回道。
“切!胜之不武!我说,你能不能用点心?好歹看我大半夜的跑这一趟……”
我喝了那一坛子梨花酿,这会儿觉得有点口渴,又不想让小黑知道我还没睡,便摸黑爬起来找水喝。不料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跤摔去,撞上了桌子,桌上书简稀里哗啦撒了一地,静夜中发出极大的声响。
小白立即冲了进来:“什么事?”
我摇摇头表示没事,又指了指喉咙,意思是说:“酒喝多了有点烧心,想找点水喝……”
他会意,转身倒了一杯冷茶过来,扶着我,慢慢喂我喝下。
我拉住他:“刚才讲的那个故事,那人后来找到那棵树了吗?你先告诉我再去下棋,不然我心里老惦记着,睡不着。”
他笑道:“傻瓜,这有什么好惦记的?自然是找到了!”
“那找到以后,他们怎样了?”我追问。其实我还想问他,这故事里的男仙和那柳树,说的是不是你和我?
小白还未回答,屋外小黑忽然接口道:“笨蛋!既然找到了,还有骗不到手的?自然是娶回家做娘子了……可笑他那娘子,自己不说话,却整晚缠着老公要他讲故事。”
……这家伙肯定又对我用了读心术,不然他怎知我心中所想?
果然听见小白低声喝止道:“冥风!”
“抱歉,我忘啦!”小黑懊恼道:“早知我就不说出来了!要怪就怪你老婆实在太笨,让人看了着急……唉,算了,我还是走吧,你也不用出来送了。”接着听他拉长了声音道:“夫妻上了床,媒人丢过墙!什么世道……”
小白忽然追出去喊道:“等等!”
“干吗?”
“顺便把后院那几只野鬼一并带走!”
“什么?”小黑倏地拔高了一个音调,你叫我当鬼差?有没搞错?!”
小白仿佛置若罔闻,“都是些客死他乡的冤魂,你带回去,下辈子给他们安排个好去处吧!”
“想得美,你连盘棋都没好好陪我下,还好意思开口要我干这干那?哼,下次再也不来了!”
“随你!”小白很无所谓的样子,忽然轻笑一声,压低了嗓子道:“曼佗罗花快开了吧?我看你就是想来也未必有空……”
“你去死吧!”小黑的声音比刚才放大了一倍也不止,活像只炸毛的猫。
我不由大奇。他虽然素来说话刻薄,但却甚是斯文,属于骂人不带脏字的阴损类型,不知何以被小白一句话激得如此跳脚?曼佗罗花,那不是开在冥界的独一无二之花吗?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须臾,后院,小黑冷冰冰的声音响起:“跟我走吧……还哭?哭什么哭!投胎去啦!都离我十丈远,不,二十丈,别太近!跟好,掉队我不负责……”
总算可以安安心心相处一会,不用担心再有人来打搅,天边却已透出一丝光亮,我和小白唯有相视苦笑。
我枕在他手臂上,问:“你刚才给我讲的那个故事是真的么?”
“嗯,也不完全是。故事么,当然有真有假……”
我急了:“你少逗我,到底哪些是真,哪些又是假的?快说,快说!”
“好啦,看你急的!九成都是真的。只是,只是那时,你并非失踪,而是真身枯死了。”小白揽着我的肩,轻轻磨娑,“三百年前清源山那场突如其来的天灾,吞噬了方圆百里的一切生灵,那时你还是只弱小精灵,元神不可能脱身而走,所以我认定你死了……”
我这才明白,他刚才为什么要闪烁其词,编排了个那颗树失踪了的说法,只因他答应过再也不提我真身已死之事。
接着又听他道:“我曾拜托冥风寻你魂魄,可是在幽界中寻找一只未成型的精灵犹如大海捞针……我找了你三百余年,仍是一无所获。直到那天,我偶然路过到清源山,却看见一个面目狰狞的妖怪正要提刀砍人……”
一提到这件事,我就想起了那胖瘦二贼,嘲笑他道:“于是你又烂好人发作,明知道那两人是坏蛋还打算救他们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