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髑髅之花 (司马宣王)


  ……手在虚空中放了下来。
  [他的血滴在荆棘中会开出玫瑰花,他的吻能令泉水变成蜜酒]
  仿佛是很久以前,一个有着杂乱须发和明亮眼睛的男人也说过类似的话。那个男人最后死在了他剑下。记忆恍惚,难以分明。
  “爱丝璀德,”他唤那个已有十年不曾说出口的名字,“唱吧。”
  如果你是为了寻找失去的一切才来到我身边,那么就请你继续唱下去吧。
  [他走在荒原上,从脚印里会燃起火焰]
  爱丝璀德缓慢地转过头,那双原本幽深无底的黑瞳忽变得如此之浅,浅得可以映出陌生圣徒的倒影。
  [他的声音响亮,能从一座山巅传达到地平线外的另一座山巅]
  “可是,”她忧伤地说,“那些都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
  隔了一层似乎只有纸那么薄的黑夜,贝鲁恒注视着她,良久,露出微笑。夜空中,一道羽毛扑棱的声音掠过,带着森寂回响,消失在了寥寥可数的疏星之间。
  “你听。”他说。
  爱丝璀德微微侧耳。“是猫头鹰独自飞行,它们在搜寻猎物。”
  “不,”贝鲁恒说,“那是飓风和雷霆振动的声音。”
  [他振动风和雷霆,就像鹰隼振动双翼]
  殷红的天使在他的苍白前额燃烧起来。“回不来了,爱丝璀德。”那笑声阴鸷、轻薄锐利,仿佛能撕裂面前的全部阻碍。“我会得到一切,也会失去原本所剩无几的拥有。不过,在我死前,”他朝着胸中无尽扩大的那团黑暗纵情大笑,“我将改变这个世界。”
  
  圣曼特裘一世九年六月底,贝鲁恒出发七天后的哥珊。
  还未过去的盛夏闷热依旧。永昼宫外天色昏暗,彤云欲雨,坐在宗座厅阅读文籍的教皇腰腿阵痛,感到一股久违的倦意。
  没有任何通报,红毯尽头的铜门忽然推开。一个血污满面的传令士兵站在外头。
  “猊下,”完全木然、甚至已无力再惊起一丝颤抖的语声,“第六军叛变了。”
  教皇将书推到一边。“哗变?圣贝鲁恒的属下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不是哗变,是叛变,猊下。有预谋的叛变。他们封锁了消息,在两天一夜之间拿下了鹭谷和附近的三座城堡,守军完全没有防备,死伤……十分惨重……”
  教皇站了起来。
  闪电从他身后的落地大窗外划过,但已经无法劈开黑沉天幕。
  暴雨凶狠地抽打在大地上。那只鹰就要来了,穿越低压的天空,以杀戮为利爪,以风霆为双翼,来熄灭由他亲手燃起的火焰,来用血肉回报当初以血肉驯养它的人。
  “叫吉耶梅茨来见。”
  总主教吕锡安不知何时诚惶诚恐地跪在了御座下。“您忘了,猊下,吉耶梅茨将军早在伤害他女儿的罪犯伏诛后就离开了哥珊,眼下应该在冬泉关了。”
  教皇背着手,面无表情地望向窗外狂啸的黑暗。那一刻,电光为这个用信仰统治整片大陆的人拉下已经开始苍老的长影。
  “那么,”金紫双色的十字太阳额印冷冽如冰,“他知道该怎么做。”
  
作者有话要说:  




☆、Ⅷ 错身(1)

  声誉是人们为了解优秀者的忍耐力而加在他背上的重负。如果承担起这一重荷并能不间断地行走,那他就被提升到英雄的高度;如果他失足摔倒,他就被视作属于吹牛说谎的骗子之列。
  ——《情与思》
  
  前编Ⅷ:错身
  
  普兰达走在火刚刚扑灭的庭院中。
  箭垛和外堡的城墙那边还有黑烟腾起,城堡大厅里还传来厮杀声,而一旁已经有士兵开始搬运尸首。遍地都是血、支离的肢体和辨认不出本色的铠甲,少年眉头皱了皱,快步甩开随从,走进大厅内。
  一场惨烈的搏杀刚刚结束,但整个战斗的结果已无法扭转。横七竖八的尸体间唯一站着的活人,一名中年军官从第六军士兵胸口抽出血淋淋的剑,向少年扑来。普兰达侧身闪过,一剑刺中对方手腕,武器落地。几个闻声赶到的下属迅速冲了过去,将那军官按倒。
  军官没有挣扎,平静地抬起头来,普兰达认出他是在城堡守将阵亡后继续组织抵抗的人。他伤痕累累的锁甲外衣上,绣着被一顶荆棘冠冕环套的火焰。那是原来第五军的标志,他们的主帅早已战死在舍阑人刀下,留在国内的部队按理说应该归于吉耶梅茨指挥,不过不知是对旧部依恋太深,还是不愿服从于那个特立独行的茹丹人统辖,他至今没有把那徽记取下来。
  “叛徒。”
  普兰达似乎已经开始慢慢习惯这个称呼。“投降吧。只要投降,任何人都可以保全性命。”
  军官翻了翻眼皮。“别浪费绳子和铁链了。小鬼,我本来不想和你多费口舌,一条咬了人后只会向主子摇尾巴的狗永远不懂荣耀与正义。不过,假如你我真的曾信仰过同一个神,就答应我仅有的要求。”
  “什么?”普兰达问。
  “我要做祷告。让我面朝圣城的方向。”
  普兰达挥了挥手,让部下放开那名军官,先行退下。
  片刻之后,他一个人走出大厅,用披风揩干剑上的血迹。被火灼烧过的廊道干枯发黑,阳光像熔化的黄金从庭院漫过来,巨大的反差令人产生了一刹那昏眩。
  “普兰达!”
  少年将手从眼睛上挪开。“是你啊云缇亚,”他声音有些脱力,“你不是应该在圣者身边的吗?”
  “圣者今晚会驾临此地,叫我先过来恭贺你的战果。”云缇亚跳下灰马,一眼瞥到普兰达左臂,“——你受伤了。”
  钢铠上陷进一条不知几许深的血口,那是登上城楼时被守将用斧子砍的。自从在鹭谷揭开战争的序幕以来,原来圣裁军的同袍一下子变成不共戴天的仇敌,互相用兵器饮着对方的血。圣徒麾下的光辉之师忽然成了叛党、疯狂噬咬同类的野兽,这是一个令所有人都无法接受的事实。忠于教皇的各地守军起初是惊愕,不敢置信,然后在崩溃中开始了机械性的反抗,随着战况飞快地进展,逐渐转化成了愤怒与憎恨。
  没有人投降。
  尽管贝鲁恒用非常宽容的态度对待俘虏,凡是投降的立即可以得到自由之身,但没有一个人响应。阶位不一的将校们被押到圣徒面前处死,有的缄口不语,有的大骂,有的默默祈祷,有的高声念诵主父驱逐魔鬼的箴言,有的甚至面色呆滞,双眼无神,如同还沉浸在一场空洞梦境之中。
  “我感觉是在做梦一样。”望着一具又一具尸体被剥去甲胄,堆到城墙下焚烧,普兰达说。
  “或许真的是梦也说不定呢。”云缇亚笑笑。
  “你说,如果有人十分坚定地相信一件事物,到死也不会变,可万一有一天,发现它只是一个梦,那他该怎么办?是继续相信下去,哪怕自欺欺人也要相信下去,还是猛然醒悟,一边后悔,一边暴跳如雷,然后对那信念嗤之以鼻?”
  云缇亚的笑容黯淡了下去。“兼而有之吧。”他沉思片刻,“按理说时间长了,那个梦完全醒了,人们都会选择后者,不过实际上仍会有很多人宁愿一辈子活在梦中……看上去似乎很傻,但他们未必不敢面对现实,只是缺少全盘推翻自己的过去的勇气。”
  沉默。
  “……何况你这假设根本不成立,本来就是个伪命题呐。”
  “为什么?”
  “你说那个人信仰非常坚定,到死都不能改变——如果他选了后者,那不正表示他根本没有那么虔诚吗?再说,他还没死,怎么就认为自己的信念是错误的呢?”
  普兰达很认真地看着云缇亚,忽然笑了起来。阳光折射在他半边脸庞上,灿烂夺目。
  “是啊。”他说。
  
  被火焰清洗干净的城堡在暮色中迎来了自易主后最尊贵的访客。在地图上,它有着一个又长又不起眼的名字,但当地人习惯把它叫做白松堡,因附近山丘上那些茂密成海的白果松而得名。它的规模自然远远不如教皇国的北门锁钥依森堡,和第四军的根据地、那座号称“不沉之月”的冬泉要塞比起来,更是犹如明珠旁边的小小沙砾。然而坚固的双层外堡与独特的凹字形城墙结构令它可以极大地发挥守军箭雨的威力,是易守难攻的优秀典范。为了夺得这座堡垒作为反攻战线上的重要据点,一向擅长于攻坚战的贝鲁恒也花费了好一番心思。
  即便如此,部队还是在这里遭遇了倒戈以来最激烈的抵抗。显然圣廷已经得知叛乱的消息并迅速采取对策,开战前的例行喊话再也不能动摇人心。白松堡的守备指挥官,一位默默无名的中级将领,在这个弹丸之地展现出了惊人的才干与勇毅。借助地形上的优势,他让第六军的血天使旗在漫天乱箭下仆倒了三次,不过最终,神祇还是没有站在他这一边。
  夜幕垂落。刚焚烧完阵亡同伴的庭院前,士兵们简单地升起了篝火。
  从地窖中找到了守军留下的十来桶石榴酒,这个夜晚凉爽安宁,虽然自从举剑砍向自己同胞那一刻起,才过了短短五六天,却好像由夏跋涉到冬,漫漫长路,让人无比渴望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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