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清晰的火焰在他思想中飞旋。他永不会忘记它们的面目。
哥珊七个日夜间流淌的血,蛆虫般密密麻麻的浮尸,鸦群,燃烧的街道,妇人和孩童的嘶声,以及葵花们的狂笑。
“……那儿有个岩洞,”云缇亚蹭了蹭怀中女子,“进去避避吧。”
确切说只是罅穴,浅而狭窄,一个人坐下另一个就得站着。云缇亚让爱丝璀德到里面去,自己挡在洞口堵住斜飙的雨水。记忆一经浇淋,灼痛非但没有减退,反而更盛烈了。他在一败涂地之际拼着残存的气息——多么幼稚啊——去见凯约,那个背叛了自己的盟友,为的是将这条命放到对方的棋秤上。而现在做的又有多少区别呢?
不,它们什么也代表不了。
更不意味着自己已经屈从、原谅哪怕仅仅是理解了帕林。
又一道巨雷滚过。云缇亚陡然惊醒。爱丝璀德的缄默几乎夺去了雷鸣的回声,静寂包拥着他。他转身去握她的手,仍旧不见一丝属于活人的暖气。“你怎么了?不舒服?……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我没事。”她笑,勉强凝聚的表情一触将融。
他想起她刚才投入他怀抱的瞬间。爱丝璀德很少如此强烈地表现出对他的需要,更不曾在他的臂弯之中颤栗。那一瞬她必定是在逃避着唯有她才能见到的东西,尽管怯懦和畏缩这类词语仿佛从来与她无关。云缇亚在深心里打了个寒战。一切不可能就此划下句点。
电光再次刷亮了世界。
他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曲折岩壁分割成怪异的姿态,那儿像是也隐伏着一个魔物,悄无声息地侵入他的躯体。
它就要舞动起来了。
“我们赶紧离开鹭谷,”女人低低说,“越远越好……一刻也别多待。”
难得他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正有此意。”
作者有话要说:
☆、Ⅱ 急湍(1)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可耻地把即将爆掉的章节腰斩了,所以不要疑惑为什么说好的23这么少>_< ——04.09
我们将默默无闻地像流水一般逝去。
但那些渡越过他的中流的人们,却将因此被人牢记。
——《人子耶稣》
后编Ⅱ:急湍
你忘了吗,云缇亚?
你忘了脚下漫衍的血海吗?你忘了你所无力掌控的飓风吗?你忘了令你深陷的孤独和无助吗?你忘了你救过的、救不了的人们,以及他们的苦难吗?
你忘了自己曾孑然一身与这个时代为敌吗?
雨下到翌日早晨还没有消停的意思,反而愈演愈烈。河水眼看着拔地涨高,将原先岸上的老柳树吞没了大半个身子。不时有各种树木的残骸从上游奔跃而下,势头足以砸倒挡住它们去路的任何阻碍,于是渡过河到山谷的另一头去也行不通了。自唯一的那条山间小路昨晚被崩坍的山崖淤塞以来,这是第二个坏消息。
原本商定好立即动身,夏依的伤——行刑那天他没命似地往火堆里冲,让几个士兵拽住踢折了腿——令他们稍稍耽搁了一会儿,谁知刚走不远就听前面山头一声巨响。后来云缇亚去现场检视,只见先前的峭壁凹进去一大块,有道路的地方堆堵成了极陡的斜坡。怎么也想不到,此刻最麻烦的敌人并非帕林,而是雷电和暴雨。他们被困住了。屋子两面分别是山脉森林,一面是死路,还剩一面是条汪洋肆虐的河。
“至少咱们现在挺安全的,”夏依说,“别人也没办法找过来。”
他倒很乐天,似乎见到活着的云缇亚就给了他最大的鼓舞。受伤让他对自己的身体开始感兴趣,等水退的日子太闲,索性跟爱丝璀德学起草药、接骨,经常拖着木棍和绳索捆扎的断腿跳来跳去。有时候云缇亚想自己要有他一半的精力,整个世界将变得蝴蝶翅膀一样轻飘。
而夜里他躺在爱丝璀德身边时,它便带着沉寂无言的重量压迫他的呼吸。
如果说她有什么改变,那就是比以前寡语了,基本上云缇亚不主动挑起话头她不会开口。他一度怀疑是帕林的缘故,但据她说那些天帕林从未与她见过一次面,有话也是看守或格罗敏亲自传达。狡猾的花蛇,竟也害怕心底被人窥穿。可他没理由连爱丝璀德的能力都一清二楚,莫非是凡塔受他诱使,不小心走漏了出去?
每当他揣测到这儿爱丝璀德都会察觉,抚摩他的额头催他入眠。“你就是想得太多脑筋又太死,”她说,“所以他才用誓言来捆缚你。”
第二天晚上他们没有同寝,因为她刚好月事,按茹丹人的风俗女子这是在与神灵交媾,需要让她独处。云缇亚睡在外屋,恍然醒来,抬头却见她煞白的脸。赤着双足,披散的头发湿咸如刚浸过海水。
他一瞬惊愕,然后才明白做噩梦的不是自己,是她。
“我的孩子没了。”
“什么?”云缇亚问。他只来得及发出这个声音。她的吻堵住了他。
“被他们夺走了。”良久,她喘息着说,“我再也不会有孩子。”
“……我们再也不会有孩子。”
她吻他,从上面紧紧搂住他脖颈,仿佛急流里只能依靠彼此支撑的两个人;她手臂太过用力以至于他觉得自己正在被吞噬。她是个饥饿的、不断扩大的、停不下来的黑洞,在每一个消逝于侵蚀中的物体上寻找她陷落的东西,最后她抓住了他。云缇亚感到她所散发的血腥气息。绝望与坚持这单纯的二者面前,他是复杂的,是她的同类、她的支柱、她从骨骼血肉中割裂的佚失。
雨在这一夜停了。但水并没有退去。
爱丝璀德没再提起那件事。她很快恢复成往常一样,平静,时而说笑,鼓捣着她的药。倒是狼群打从他们回来就失去了踪迹,云缇亚不得不依靠更多的陷阱阻止假想敌的入侵。这不是办法。
早晨他独自沿着河走向上游,希望找寻一条离开山谷的路。但放眼只有大片倾塌的山体。水在陡然扭曲的新河道内舒展开拳脚,不甘寂寞。“救人哪!”似曾相熟的声音,来自河流狭窄汹涌处,“老骨头要被冲散了!快救人!”
云缇亚拉上面幕。他盯准那扑腾的身影,掷去绳索。落水者划拉好几下才抓住,拽上岸倒不费什么事,只是他脚踝卡在一根漂木的枝杈里了,云缇亚用匕首——不过是把粗劣的切肉刀——连砍三下才将树杈劈断。那人喷着鼻息扯住茹丹人,泥浆蹭了后者一身。“瞧你那铁片钝成个什么样,”他嚷,“还好意思叫刀!”
云缇亚看清对方的脸。他皱了皱眉,起身就走。
“喂!小子!善心发到底懂不懂!万一我这老家伙精疲力尽让野狼叼走,你前面一番辛苦岂不是白费啦!”
叫唤声一口气接不上,听着听着就哑下去。及至它消失,步子却忽然止了。
铁匠自乱发间睁开一只眼,望他笑。
火费了好些工夫才点起来。很难找到完全干燥的柴枝,因此伴随着火焰的始终有一股呛鼻气味,艾缪倒不怎么介意。弄湿的烟草烘得差不多了,他一撮撮填进铜烟斗里。
“这附近的赤铁矿真不错,瞧。”他向救命恩人炫耀今天的战利品,几块灰褐不等的原矿,都有着漂亮的樱桃色条纹。
“依森堡的军工匠们最近有得忙了吧。”云缇亚意味深长地说。
“可不是。我得赶在他们之前挑点上好材料,别糟蹋在那些不长眼睛的锤子底下。”烟斗亮起来,一闪一烁,“别误会,我跟军队里那些破事没关系,仅仅和帕林打了个赌而已。”
欲盖弥彰。“赌什么?”
“我说你会是个令他感兴趣的人,”艾缪吹着髭胡,“结果我是对的。”
所以你帮他活捉了我,叫他好好看清楚我的价值?“多谢啊。”
老铁匠吐出一口烟雾。他头发胡须纠成一大团,整张脸只有草丛中抽动着的鼻子露在外面,用以陈述为数不多的几个表情。“我知道让那小子盯上,对一般人来说都挺倒霉的。想跑呢,这儿的河道不宽,即便水流急了点,你一个年轻人估计没问题。只是鹭谷最近的大戏一桩精彩过一桩,不留下来看看,真可惜。”
“万千人被区区一人当猴耍的戏码,早在这教皇国上演了十二年,”云缇亚说,“我看腻了。”
“疲惫可以教人当一个更冷静的旁观者。亲眼目睹他们的结局也不错,大概是我老了,无所感动,也无所忌惮,而你还在畏惧心底的沉渣再度泛起。何必?那是别人的生命,不是你的。何必要为别人愚昧而义愤,为别人流血而同伤?”艾缪站起身,披上烤干的衣服,“谁都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被玩弄只能说明脑子笨,很遗憾,听上去有点刻薄,但这是事实。”
他的背影——云缇亚心念一颤。铜烟斗里明灭的火星也在他思绪里极快地闪了一下,但马上就飘逝了。
“哟?”老人转过头,鼻尖挑着讥诮,“这种眼神?或许我们上辈子在哪见过?”
“不,”云缇亚回答,“和我打过交道的人没有一个像你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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