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髑髅之花 (司马宣王)


  “别无选择。海因里希拥有足够的坚忍、阴狠与无情,我只能让他成为我的盟友。”老人蕴含光泽的碧瞳意味深长,“你已经尽力了,云缇亚。只是你走错了路。”
  黑夜般的刀尖凝在两人中间。
  就像一声细细的惊呼,那样固执地将寂静努力分开。
  ——我此刻仍能相信你吗?
  ——我能将我终要交出去的拥有托付于你吗?
  ——“如果你走在那条正确的路上……能指给我看吗?”
  
  铳管举起。瞄准。刚好一箭之遥。
  “大人。”摩根索说。
  海因里希再次微笑。左眼闭上。它方才望见蓝莹莹的天空。
  
  “请告诉我,将军,我该怎么办?”
  “……蒙住我的眼睛,塞住我的耳朵,闭口不言,和我长眠的那些战友为伴?……保存实力,蓄势待发,然后以此为理由等着、看着,把希望寄托在一个还不知道是否已孕育的救世主的降生?”
  “您的智慧、经验和谋略都胜我百倍,只要您有所策划,我必定竭尽全力配合;只要您、或者任何一个我信得过的人愿意担当谋主、领导行动,我甘心为其前驱,不惜效死!……在您心中我幼稚可笑、自不量力,而您所认为理智缜密的计划是什么?您认为如何才能达成目的,甚至只求成功,不考虑代价?”
  “您告诉我……我到底能做什么?”
  “您到底希望我做些什么?”
  
  他忽然发现,自己永远不能、也不渴望知道这个答案了。
  “凯约。”
  长刀勾出弧线,映着终于波澜暗生的苍老的脸。
  “……杀了我。”
  
  云缇亚又往前踏了一步。
  风很大。他感觉自己的动作像是立刻要迎接一场奔跑。
  [只因为]
  “这是我来这里要给你的东西。”
  [他要在生命即将结束、或彻底麻木之前]
  “把我的头摆上你的棋盘吧。把我的尸体堆上你的阶梯吧。”
  [做自己唯一能做的事]
  “如果你真的走在那条路上,就用我的命……证明你对圣廷的忠诚吧!”
  
  “格杀勿论!”木质窗棂被一剑劈成两半,教皇冷然转身,“听见了吗?不管对方是何人、何种身份,擅闯永昼宫,一律格杀勿论!”
  扳机缓缓扣下。
  “维狄娅。”
  女孩的笑靥犹如烟濛,一恍而散。
  “……别了。”
  
  云缇亚跑了起来。
  就在他要迎上剑锋的同时,他看见一个人挡在自己与凯约中间。镀着白铜的铠甲沉重而铿锵。那人转头一瞬,淡金色的发丝风中飞舞。
  一对血色的双翼在他额间燃烧。
  他对他无声地笑,像一切未曾开始,像一切永无终止。
  活下去。他说。
  活下去。
  云缇亚张开双臂,他以为自己拥抱了那人,但他只是穿过了他的躯体。那个笑着注视他的躯体,在和他的手臂相触的一刹那,从额上的火印开始崩碎,碎成一地残骸与血沫。
  ……活下去。
  然后他听到那夺走他世界里最后一丝喧嚣的声音。
  它盛开在他颅脑内,如同一朵银白莲花,从漆黑无尽的污海中惺忪地醒来。
  
  所有在天台上的人都亲眼目睹,刺客的身形像被一根无形的铁链勒了一下,遽然僵立。但他的面孔还有表情。他的手微微伸出,向着虚空,似乎还要自一无所有间攫取某种东西。
  踉跄阻止了他。一步步,他往后退。
  身后是托载着永昼宫的、浩瀚深冷的湖水。
  
  在他失足坠下的瞬间,那枚镀金的日轮十字章从他前额滑落。
  就像滑过一张脸颊的泪珠。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时候在听这首歌
  
  傲慢的上校
  
  作词:朴树
  作曲:朴树
  编曲:张亚东
  
  总算是流干了眼泪
  总算习惯了残忍
  太阳每天都照常升起
  在烂醉的清晨
  像早前的天真梦想
  被时光损毁
  再没什么能让我下跪
  我们笑着灰飞烟灭
  
  人如鸿毛
  命若野草
  无可救药
  卑贱又骄傲
  无所期待
  无可乞讨
  命运如刀
  就让我来领教
  
  ==== 我是破坏气氛的分割线 ====
  
  【球棍插图·第三弹(点我)】
  
  ===== 以及本应加在这章末尾但是被作者考虑很久删掉的两行字 =====
  
  海因里希忽略了、或者说根本未来得及了解最重要的一件事。
  在那个年代,火铳的有效射程比弓箭短。
  




☆、Ⅶ 孤鸟(1)

  你在白天的太阳面前是自由的,在黑夜的星辰面前也是自由的;在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没有星辰的时候,你也是自由的。
  就是在你对世上一切闭起眼睛的时候,你也是自由的。
  但你是你爱的人的奴隶,因为你爱了他。
  你也是爱你的人的奴隶,因为他爱了你。
  ——《沙与沫》
  
  中编Ⅶ:孤鸟
  
  她看见有什么东西正在下坠。飞快地,在她永无法抵及现实的视觉里。
  她知道它拖曳着巨大的光芒,像陨落的太阳一样投向深海。她知道那是光。唯一迥异于凝重黑暗的存在。它朝海水中坠去,但海水并未吞噬它。在坠入波涛的前一瞬间,它散裂了,仿佛极脆弱之物猛地摔在镜面上,纷碎万千,倏然黯淡。
  “——云缇亚!!”
  
  爱丝璀德睁开眼睛。眼中依旧只有漆黑一片。
  她下意识起身,只换得整个人从床沿跌落。一只细嫩年幼的手将她扶起。是凡塔。是小酒馆熟悉的气息,虽然多了好些焦烬味。
  “你昏迷了两天。”脚步越门而来,女人的声音说。
  拉蒂法。爱丝璀德勉强笑笑。“你们平安无事,”她说,“再好不过。”
  凡塔抽着鼻子,欲要开口,拉蒂法阻止了她。“去瞧瞧水烧开没。”
  女孩跑了出去。
  “莫勒和他妻子都还好。搜城的时候我用药放倒了那家伙,把他锁在水渠的夹门里,否则他会跟我没完。”拉蒂法在床头坐下,随手递过新熬好、还温热着的伤膏,“这个敷上。别担心,宗座已经出塔,安抚民众。一切都过去了。”
  “……谢谢。”爱丝璀德说。脱力的手臂一颤,药盘掉地,她和女店主同时去捡,一不留神触到了后者的脸——
  面幕。
  她戴着面幕。
  只有茹丹男性武士才会戴这种东西,高贵如大妃向来都习惯将美貌坦陈在外。爱丝璀德心中震动,即使已无法窥视思想,她也猜出了几分大概。“你……一直都……留在上面?”
  拉蒂法沉默。
  “你把莫勒夫妇藏起来,自己留在上面?因为葵花找不到人,必然会放火烧屋!他们做了什么?……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至少没有强-暴我,”茹丹女人站起,“命也侥幸保住了。这样够了。”
  他们不敢。自诩主父忠仆的狂信徒不敢污辱一位茹丹大妃,曾与异教神祗举行过婚礼并交-媾的女性。但除此之外,他们做了能做的一切。爱丝璀德有些后悔,方才初醒时竟未听出拉蒂法步伐里全是强撑的踉跄。压在这个同龄女子身上的负重,或许远比加诸于自己的更难承受。
  “眼下……你有什么打算?”
  拉蒂法将面幕又向上提了提。尽管知道对方无法视物,她似乎也生恐露出一丝脸容。“对了,”她答非所问,“内城传来消息,自称刺客的人已被击杀在永昼宫,尸体据说不知下落。”
  爱丝璀德僵立。
  但那只持续了一瞬间。她忽然转身奔向门外,甚至没去拿靠在床侧的手杖——未等踏出酒馆大门,门槛就绊倒了她。她从木质矮阶梯滚下,栽在街道上。街道一片狼藉,下着散散碎碎的雨。
  凡塔端着热水赶到门口时,正看见盲女从泥泞中爬起来。每动一下都仿佛在抗衡肩头一座刀山的重量。
  “阿姨……”女孩细如蚊蚋地唤。
  爱丝璀德没有回头。也没有再往前走。她站在那儿,雨水将她的黑发连同薄衫一并梳在她惨白的背脊上。她就站在那儿。远近的一切都静了下去,包括嘶哑寥落的嚎叫,包括狗吠,包括枭鸣似的哭声和断续呻吟,包括曾承载着它们的血水,都被雨线束成的笤帚扫着,一下一下,扫向了进食完毕、行将离开的那头巨兽的鼻息里。这是一个已死去的城市。
  而她站在它中央。
  孤身一人。
  
  从最后一个字母倒回前头去又倒回来,时间在这种枯燥的默念中有了磐石的硬度。
  海因里希跪在宗座厅阶前,那条刻有十三句教典经文的御座椅子脚不偏不倚挡着视线。教皇每当有要事召见他时总会让他先独自在这跪着,用等待来感受至高圣徒的威严。对此海因里希早有准备,充其量只是有些百无聊赖而已,御座上的经文不管横竖直斜都已倒背如流。不过,今天这次传见,等得比往常委实长了不止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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