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是那个无助的孩子,而是姜家家主。
终于鼓起勇气睁开双目,她看向道路两旁的目光却坦然许多。
这本不是她的错,她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你们这些人都没有心吗?不会用眼睛去看,只相信耳朵听到的吗?”
“你们可知,就是这不祥之人开设粥铺救济百姓,你们食了她的米粮,而今不也好好的站在这里?”
姜怜心本想硬着头皮熬过这段路,却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由远而近的传来。
她朝着前方声音的来处张望,只见一身青灰道袍的矶元正策马而来。
他原本应该在墓园里提前安排下葬仪式,不知为何出现在半路上。
经他这一番吆喝,原本在街道两旁看热闹的人们则愈发嘈杂起来。
那些人或是质疑矶元的说辞,或是感叹姜怜心的善心,也有道她是为了赎罪的。
虽然是众说纷纭,好歹也算止住了方才一致指向她的矛头,替她解了围。
在人们的议论声中,矶元勒住马绳,翻身而下,而后大步向送殡的队伍行来。
“家主。”见到队伍最前方的姜怜心,他便忙绽出一脸笑容,方才喝止路人时,弥漫于周身的凌厉之气,顿时烟消云散。
然而就在他欲进一步凑到姜怜心近前时,却被画末目光中的寒意生生顿住,不得不讪然的往后退开两步,继而对她禀道:“我在墓园中等了许久都不见家主身影,怕是路上出了什么事耽搁了,故而折回来查看查看。”
听明了矶元的来意,姜怜心便宽慰他道:“方才确是迟了些自赵府出来,倒也不曾误了吉时,无妨。”
说罢,矶元又重新上了马,送殡的队伍继续向前行去。
待到达提前备好一切的墓园后,众人则在矶元的带领下依照道家礼制行了葬仪。
最后由碧芙领着赵欢之子,与姜怜心和其他人等朝着他的坟头进过香,总算完成了这持续将近一日的繁复礼仪。
此时的姜怜心已有些体力不支,但见碧芙仍跪在赵欢墓前,流着两行清泪不肯离去,便也不忍相劝,只得立在她身后默然而视。
与她并肩而立的矶元则又轻阖双目,默念了一段咒文,而后若有所思般低喃道:“世间有贪、嗔、痴三大孽相,皆一念可成魔,赵欢便是贪念太重。”
姜怜心总觉得这样蕴涵哲思的话,自矶元那张嘴里说出来,显得格外别扭,可此情此景听闻,却也颇有感触,便不禁叹了又叹。
“你不是说让我设立那些粥铺,是为你积德吗,方才怎的……”姜怜心想起方才他为自己解围的一幕,便忍不住相问。
矶元却甚是平静的应道:“若能普度众生便是功德,何必计较归于谁,况且帮你洗脱冤屈也是功德一件,你我既然是家主与掌事,且也是朋友,何必分得那样清楚。”
“我们是朋友?”姜怜心侧过头去,诧异的看着矶元。
“难道不是吗?”矶元亦回望她,竟有几分委屈的意味。
姜怜心于是重重点了点,脸上再难忍笑意绽放。
又不知待了多久,还是矶元忍不住劝了碧芙两遭,说时间久了怕小孩子受不住,这才说动碧芙起身。
碧芙又在赵欢墓前哭了一阵,方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接着矶元又向姜怜心告假,称卜算铺子里有事,得先回去。
姜怜心心道铺子里的事都是大事,就毫不犹豫的应了,而后只与画末领着众人回去。
至赵府门口别过碧芙,又遣散了参与送殡的众人,便只剩姜怜心和画末二人,携着少许仆从继续往姜府回去,
方才还浩浩荡荡的队伍,此刻忽然安静下来,却也让姜怜心有些如坐针毡。
碧芙入了赵府后,那匹马就空了出来,他们本可以分乘两骑,但不知为何画末没有提出来,她便也忍不住装傻。
可依理来说,应当是她主动提出来比较好,毕竟她不愿走画末也不便赶她,眼下这样他会不会觉得她不够矜持。
接下来的一路,姜怜心便一直纠结于这件事,竟连那忽然有些凛冽的风也不曾察觉。
当画末将手臂揽至她身前,拉近两人距离时,她才骤然回过神来,于是有些尴尬道:“我……我还是回那匹马上吧。”
说完这话,她却忍不住有些后悔,满心紧张的等着画末回答。
不想画末却将手臂收紧了两分,贴着她耳际应道:“不必那样麻烦,就快到了。”
姜怜心没有再答话,面上却不由的浮出一抹浅笑,唯觉笼于周身的墨香沁人心脾。
伴着心中渐渐升腾的暖意,她禁不住兀自低喃:“我原以为此生注定孤寂,所有人都将我视为怪物,不愿与我接近,想不到上天待我不薄。”
“恩。”画末似乎没有听清她所言,不经意的应了一声。
姜怜心于是继续说道:“有你和矶元两个朋友,怜心也总算不枉来这世上一遭。”
“朋友?”画末自言自语般喃喃着这两个字,声音里却是无尽的落寞,而此刻心下正浮着春风暖意的姜怜心却并未察觉到他渐渐紧蹙的眉宇。
第十章 :落花流水总关情(一)
待办妥赵欢之事,回到姜府中时,天色已不早,姜怜心原本已觉倦怠,简单沐浴更衣后,便推了寝屋的门准备进去歇下。
岂知她前脚刚进去,画末后脚就跟了进来。
“小白还有何事?”她边向他问得来意,边转过身来,待目光落在他手里握着的汤药上时,一切不言而喻。
姜怜心顿时泄了气,央着他道:“反正都是要落下病根的,喝不喝药又有什么区别?”
她挪到他身旁,攥着他的袖角看他,满含期待的眼神却在他清冷的目光中退却。
他不容商量的表情已然说明了一切。
姜怜心只得识趣的自他手里接过那碗药,咬了咬牙一口饮尽,而后将碗啪的一声搁在旁边的妆台上,愠怒道:“这下总行了吧。”
画末却也不应她,径自绕道她另一边,拉开妆台下的抽屉,取出早前放在里面的一盒蜜饯,递到她面前。
心里升腾起的怒火没来由的就这样被浇熄了,姜怜心便就了他端着的锦盒,取出一颗蜜饯塞入嘴中。
咀嚼间,果然消解了苦涩滋味,咽入喉中还有几分回味。
这蜜饯甚是好吃。
姜怜心便又朝着锦盒伸出手去,可那只手还没挨着蜜饯的边就被画末伸手拍开。
继而他又不顾她哀怨的目光,神色淡然的收起了锦盒,重新放回妆台的抽屉里,最后竟然锁了抽屉,并将钥匙收入他怀中。
对于他的这一系列动作,姜怜心的惊诧之情溢于言表。
这可是她的妆台,是她的蜜饯啊!
然而就在她准备冲上前去同他好生理论一番时,却见他略侧过身子,仿佛能读懂她心思般,垂眸道:“此物太过甜腻,多食不宜。”
爆发在即的情绪就这样被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硬生生堵了回去,直到画末转身出了屋子,又顺手将门带上后许久,姜怜心还呆滞的立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后来接连许多日都是如此,画末对她可谓是晨昏定省,却都是为了强迫她吃药,虽然每次都给蜜饯作为安慰,可也仅有一颗。
姜怜心不时看着那紧锁的抽屉,心底的怨气逐日递增。
直到那天,她再次被迫饮了药,甚为憋屈的睡了一夜,晨起懒散之际,刚自床榻上坐直了身子,却听到屋门吱呀一声开了。
她只当是伺候梳妆的丫鬟,心下暗道怎的也不先问一声就进来了,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
然而当男子清冷的声音隔着床榻四周垂落的幔帐传入耳中时,她才意识到这擅闯之人哪里是丫鬟,慌乱间扯过锦被掩在胸前,原本残存的睡意也刹那间抛到了九霄云外。
“醒了就把这药喝了吧。”不等她出生责怪,画末倒是先开口说来,语调更是理所当然。
他倒底知不知道何为女子闺房,真真是白活了几千年。
姜怜心积聚了几日的怒意正无处消解,此刻简直就要爆发,却见握着白瓷碗的手递到了帐中,白皙的指几欲与那瓷器融为一体。
“几个素来和赵欢交好的大主顾见他没了,被别的商号挖了去,我今日约了那几个主顾见面,怕你不好生吃药,走之前就先过来一趟。”
画末说得甚是轻描淡写,然而姜怜心却十分清楚,他所说之事本都该是由她这个家主出面的,可她反而未能顾及到,竟连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都不知晓。
眼下画末不仅毫无怨言的替她打理着生意上的一切,一早出门还特意过来给她送药,事情做到这一步,但凡有良心的人都没有办法冲他发火。
姜怜心看着那碗汤药,终于还是接过来,正盘算间,又听到画末添了一句:“药若是洒了,我自会让人再煮一碗来,亲眼看你喝下。”
这家伙竟连她如此一点小心思也看透,实在太过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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