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那片雪白的墙壁,似乎什么都看不到,又似乎可以看到很多东西。
那或许是这个女子曾经触手可及的幸福,亦可能是一个重复了无数次的梦境。
梦里的少艾还同多年前一样,展露一脸无邪的笑容,着一身清恬的浅衫,与那个思慕的男子携手立于廊下低语,一转眼就是一生。
“既然来了,何不进去上柱香,送他一程?”姜怜心与她一同沉默了许久,方才轻声开口。
碧芙有些诧异了望了望她,似乎没想到自己会被人认出,随即却又恢复沉默,低眉敛目的喃道:“不了,我这样的身份,怕会污了他的名节。”
姜怜心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如赵欢这样的人,连他自己恐怕都不知名节为何物了,竟还有人如此为他坚守,当真可叹。
“他是个善人。”就在她暗自腹诽之时,碧芙已将那过往娓娓道来:“当年我家门败落,流落街头,他也只是个穷书生,三餐都不能裹腹,却还将我留在身边。卖字画的钱只够买一个馒头,他就省下来给我吃,还骗我说在外边吃过了……”
这本是个烂俗的故事,然而当碧芙眼中浮起泪光时,姜怜心却禁不住心下动容。
她忽然想通了一桩事情,或许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有善的一面,或许对于每个人来说,总有那么一个人会让自己始终保留着善的一面,只是有的人遇到了,有的人没有遇到而已。
遇到的人就是幸运的,譬如赵欢。
哪怕在别人的眼里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哪怕他最终的落得那样的结局,他仍旧是幸运的。
姜怜心十分固执的这样认为,故而也没有在碧芙面前提起半点儿关于赵欢的负面行径。
在姜怜心的百般劝说下,碧芙总算是跟着她一道入了赵府。
然而,当她看到厅堂里躺着的那具棺木时,却终于再不能维持表面的平静。
她连那香都不曾好好上就扑到了棺木上嘤嘤而泣。
“赵郎……赵郎……阿宛来看你了……”她断断续续的低喃,似乎还唤着当年那个衣袍朴素的穷书生,那个朝他伸出手来,露出和善笑意的恩公。
“你叫什么名字,何以流落至此?”穷书生曾蹲在她身旁,眼睛笑笑的相问。
而她却只顾得大口啃着馒头,连头也不抬的应付了两个字:“阿宛。”
阿宛,阿宛……
后来他总是眼睛笑笑的这样唤他。
再后来,他又同样眼睛笑笑的唤了另一个女人娘子。
可是她没有怪他,而是从心底里为他高兴。
那样好的一个人,应该有一个温婉的良家女子相配,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还有靠得住的娘家扶持。
不该是她这样家道败落,又流落风尘的残花败柳。
以为这样就是结局了。
可以心安理得的,看着他家宅和睦,看着他安享天伦,而后带着满足的笑意离去。
或许她可以走在他前面,纵使离去时没有他相伴,但知道他与自己停留在同一片天地间,看着同一轮明月,就可以很心安。
可眼下,却都乱了。
碧芙还哭得伤心,姜怜心却拍了拍她的肩,继而将一名软腻的男童牵到她面前。
那男童亦是披麻戴孝的打扮,却似乎并不知晓大家在做什么,只是好奇的凑到碧芙面前琢磨了半天,忽然伸出一双藕节似的小手臂,挥舞着环上她的脖颈,嘴上还断断续续的说着:“娘娘……香香……”
见碧芙忽然愣住,姜怜心便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展露笑颜道:“这孩子还小,尚不大认得人,看到年轻貌美的女子就管人家叫娘娘,听闻舅舅多年不近女色,这点倒不像他。”
“这孩子……”碧芙全然忽略了姜怜心这一长串调笑,满面都是诧异神色。
姜怜心便不再卖关子,沉声应道:“这孩子是舅舅独子,而今父母皆亡,舅母娘家父亲病重,兄弟也不得力,我念你心善,那阿宛想必也不忍这孩子孤苦,不若养了他可好?”
第九章 :雨后送归魂(三)
由于赵家无人主事,姜怜心一来是姜家家主的身份,二来也与赵欢沾亲带故,故而送殡队伍中的首席便由她担任。
虽说与赵欢有过那许多恩怨,可姜怜心却也不介意,只是不得不骑马而行。
直到出得府门准备上马时,画末始终与她并肩而行,在门前立定之际,他又侧头看了看跟在他们身后的碧芙,以只有他们二人听得见的声音道:“你当真要将孩子交由她抚育。”
姜怜心亦回头朝那女子看去,但见碧芙自方才初握住这孩子的手,就再不曾松开。
此刻她正小心翼翼的照料着孩子抬脚迈过门槛,低眉细语间虽还挂着哀思,却已不再是生无可恋的绝望神色。
看到这一幕,姜怜心便微弯了嘴角,自言自语般道:“人总要有个念想才好活下去,否则漫漫时光,如何挨得过?”
待她说完这句,收回目光之时,画末却正深陷沉思。
见他沉若无波的墨瞳,仿佛没有焦距那般目光清远,姜怜心只当他并不赞同自己的方才的话,却又思及她方才也不过是随心一言,便也懒得纠缠。
此时的姜怜心并不知晓,画末的沉默源自于那模糊而又遥远的记忆。
记忆里的人早已看不清模样,只隐约在空气里弥漫着清冷的梅香。
少艾就立在梅树下,明明是清澈如水的声音,却好似带着千年的沧桑,仿佛自言自语般说着同样的话。
当布满迷雾的画面定格在那一刻,画末下意识的蹙紧了双眉,心魂归位时正看到姜怜心在寻下人调拨马匹。
出殡的队伍本是有定数的,眼下却凭空多出碧芙和赵欢之子,姜怜心又念在碧芙痴心,令她送赵欢最后一程,且赵欢之子于理也该同行,便将他们临时纳入到队伍里来。
姜怜心先把自己的坐骑让了出来,由碧芙携着赵欢之子同乘一骑,正要吩咐人另外备马,可那门口的小厮才应了她的话却被画末拦了下来。
在她诧异的目光中,画末抬眼朝停驻在他们面前的另一匹马看了看,竟是示意她与他坐同一匹马而行。
姜怜心不明他这样做是何用意,正踌躇不前,却听画末压低的声音于她耳边道:“另备马匹怕会耽误吉时,况且马上风大,我与你一道,也好渡些气与你。”
他说得有理有据,实在不容推拒,姜怜心便只得顺从的与他先后上了马。
伴着送殡的队伍出发,画末一手环过她的腰身握住缰绳,一手覆在她的腰腹处催动妖力。
果然有一股暖意自他手心相触的地方弥漫开来,逐渐遍布全身。
行进中,不时有风拂过身旁,将他垂落胸前的发丝扬起,抚过她的面庞,亦扰动了她心底的波痕。
她下意识的敛目垂首,却又瞥见两人的发丝在微风中交缠在一起,如此亲密,如此微妙。
姜怜心正陷入不知所措的尴尬之中,却被一阵人群的骚动声唤去神思。
待她定睛朝路边看去,才发现浩浩荡荡的送殡队伍两旁竟然早已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那些百姓原本只是观瞻富贵人家的红白之事,却渐渐的指指点点起来。
闲言碎语越说越大声,最后竟变成导向一致的斥骂。
“瞧瞧,那就是姜家家主,听闻是个不祥之人。”
“生下来就克死母亲,家里人都被克光了,而今连没有血缘的舅舅也被她害死。”
“她竟然还有脸送葬。”
“这样的人呆在金陵城中,会不会也牵连到无辜的人。”
“前段时日出了好些命案,还说是鬼怪作乱,说不定就是她这鬼怪。”
“这小妮子准是个妖精。”
……
闲言碎语算得了什么,她姜怜心从小听多了。
只是,这样恶毒的话却不断勾起那些可怕的回忆。
鬼魅缠身,命格凶险,她也不想啊。
她一个孩子能知道什么,可为什么那些人偏要将一切都归咎于她,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把她关在漆黑的屋子里,锁在寂寞的院子里,把她当做异类躲避。
他们也不过是和她一样的凡人,凭什么说她是妖。
愤怒与绝望的情绪刹那间自心底蔓延开来,顷刻就将她没顶。
她闭了眼,拼命的不去听也不去想,却又觉得自己就像一叶孤舟,无助的在黑暗中飘摇。
原本以为将要这样飘摇下去的孤舟,却在下一刻忽然靠了岸。
姜怜心被拉回现实才知那不是岸,而是背脊上倚靠的触感。
坐在她身后的画末忽然贴紧了她的身躯,甚至松开了缰绳,与那只渡气给她的手一道移至她双耳前覆住。
他的一双臂弯便形成一个狭小的空间,将她圈入其中让她觉得安全又宁静。
姜怜心的情绪终于得到安抚。
她也终于将自己拉回现实,意识到一切都已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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