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正,谁是邪,她分不清楚,也不敢分清楚。
她没有勇气戳破事实。唯有在数个深夜里,在噩梦中被周家百多个冤魂追索得几乎疯掉。
事情已经发生了,无论如何,她已卷入其中,灵魂粘了血,永世洗不去。
董展初从未提起过要正式地娶她为妻,她自觉身份卑微,最初的奢望也日渐磨灭了。为妾为婢,她都认了。董展初是她唯一的依靠,狱中的父亲则是她唯一的念想。
催问董展初时,他总是答应得很好,说一直在设法打通关系,大把的银子花出去了,快了,快了,你的父亲很快就能从狱中出来了。
这根希望的线一直从心口往京城的方向扯着,在董展初的承诺和推托中,飘忽不定。
直到父亲死在狱中的噩耗传来,这根希望的线“啪”地断了。
董展初千万个抱歉,也有千万个理由,让她无法追究,只悲恸绝望地想要去死。这时却发现已是珠胎暗结。她怀了董展初的孩子。
腹中萌动的微微胎动,又让她无法狠心赴死了。
孩子生下来后,十分活泼可爱,多少给这苦命女子的悲惨人生添了一笔暖色。可是孩子的父亲董展初却高兴不起来,仿佛心头压着什么心事。
他给儿子起名为隐儿。方艾问他为何起这么个名字,他答说:“但愿能隐匿踪迹,平安长大。”神色间的凝重,让她心生狐疑。
孩子两个月大时,她偶然间路过书房,听到了董展初跟董知府在争吵。
关于隐儿的。
关于妖树。
关于禁魂坛。
关于人参果。
后园中的那棵“人参果树”。
后园中生长的那棵大树,董展初跟她说过,叫做“人参果树”。她还惊叹说这应是仙家之物,怎么会生在凡间?恐怕只是凡物,起个气派的名字罢了。
董展初面露得色,神神秘秘告诉她说:这棵树每年都会结一个果子,是真真正正的人参果。这仙果可不是谁都有福气享用的,董家只是代为照料仙树,果实要摘下来,送去神仙家中。
董家竟然跟神仙有交情,方艾惊讶之余,是不相信的。直到某次亲眼见到了那人参果。
作者有话要说:某摇爱你们。女人节快乐~
☆、42恶诅之咒
那是方艾到董府的第二个年头,中秋之夜。
家宴之后,董展初没有回房睡觉,不知去了哪里。
她独宿屋中,透过开着的窗棂,望到天上一轮圆月,想到亲人流落天涯,今生怕是不得相聚,不免悲从中来。
心中抑郁,便披衣出门,乘着月色明亮,到园中走一走,也好散去心头压抑的云翳。
信步走到后园,忽然望见那片竹林深处的空地之上,隐隐泛着红光,不像是走水的火光,倒像一层层反光的红色萤粉漫空挥洒,远远望去十分奇异。
难道是那棵“仙树”显灵了?
方艾按捺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地沿着林中小径走了进去。
走到小路尽头、望到大树的时候,看到整个树身笼罩在红光之中。这红光近看起来,像血色在空气中流淌,莫名透着妖邪之气。
董展初便站在树下,周身笼在红光之中,仰着望着树冠。
他在看什么?
方艾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树冠之上,居然有一朵血红花朵在迅速盛开。
没错,是迅速盛开。借着红光的照耀,她分分明明地看到那花朵的肥厚花瓣慢慢伸展,很快便由半开的花苞变为盛开的状态,最后将一缕黑色花蕊伸展着吐出。
花朵饱满、硕大、看上去沉甸甸的,空气中弥漫起浓重的香气。
盛放的状态维持了一小会儿,花瓣便开始凋落,一个小小的果儿生成了,以眼睛可见的速度成长、变大,长到拳头大小,静止不动了。
方艾看得分明,那果子呈现肉色,分分明明是一个盘腿而坐的婴儿形状。
这便是董展初所说的人参果么?!
方艾没想到他的话竟是真的,惊讶得合不拢嘴。
“啪”地一声轻响。那人参果大概是成熟了,蒂部脱落掉下,落入早就等在树下的董展初的手中。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人参果,对着大树说:“好了。”
他在跟谁说话?方艾凝目看去,并没有看到树下有第二个人。大树的红光渐渐敛起,树荫下恢复一片黑暗。暗影中忽然有人影一动,有个人从树干的部位走了出来。
方艾吃了一惊。她之前并没有看到有第二人站在树下啊。难道是此人一直站在树后,被树干挡住了?树影太暗,看不清楚。
那人走到董展初面前,接过人参果时,她才看清了此人面目。
是董知府。
父子两个转身往外走时,猛然看到了站在小径入口处的方艾。两人顿时大惊失色。
董知府低声对着儿子斥道:“她怎么进来了!”
董展初道:“咒法对凡人无效,你我又凝神人参果,竟没有察觉到。”
董知府面色铁青:“早跟你说过,不要留她,你偏不听!”
董展初软声求道:“父亲,儿子喜欢她。她是自己人,不会说出去的。”
董知府哼了一声,冷冷瞥了方艾一眼,也不理睬她,用独手托着人参果离开。
方艾面色惶然,忐忑不安,对董展初辩解道:“我不是故意偷看的。”
他温声道: “我晓得。这是仙家机密,切不可说出去。”
方艾急忙点头,又犹疑问道:“刚才父亲说不要留我……”
董展初安慰道:“父亲是怕仙家机密泄露,劝我将你送走。你放心,我是不会让你离开的。”
这话让方艾心中安定了许多。
万不料,在她路过书房、偶然听到董家父子为了隐儿再次争吵时,才明白这句“不要留她”的真正意思是“不要留她的命”。
从父子两个一来一去的对话中,她也隐约知道了那棵名字起得若仙家圣物的大树,其实是不折不扣的邪魔外道。结果的婴儿形状的人参果,其实是地下埋的婴儿所化。
董家父子,非人,非妖,非鬼。、
是怪物。一个依附妖树、一个窃取婴儿阳寿的怪物。
而隐儿,恰巧逢七月十五子夜出生,是妖树选定的下一枚“人参果”。 失去孩子的恐惧拢上心头。怪不得董展初得子之后,时常显得忧心忡忡。他早就知道了隐儿的命运。
当夜,方艾跑了。
抱着隐儿跑了。被亲生父亲关进魂坛,埋入土中、被亲祖父附体的妖树吸取精血,化为一枚果子的厄运,绝不能降临到隐儿的身上。
六神无主的方艾,唯一能想到的便是逃跑。
能役使鼠精的董展初,轻易便找到了她。
荒野之外的小路中央,董展初负手而立,缓缓回头,看着那个抱着孩子仓皇跑来的女子。
方艾猛然看到拦截在前面的人,腿一软,跪下了。
“放过隐儿,他是你的亲生儿子啊。”
“我会设法救隐儿。可是你,知道的太多了。”
董展初拿绳子勒住她的咽喉的时候,手上一边用着狠力,一边用满是歉疚的语调,深情地数着他的抱歉:“我其实没有采取任何手段去救你父亲…… 周家的宝物也不是贼赃……我只是利用你……可是我是真的喜欢你……谁让你知道了那么多不该知道的事呢……带着这些秘密,安心去吧……”
每一句话,都如刀锋切割着心脏。她如何能安心地去?
董展初将她的尸首用一层薄土掩埋在荒野中后,匆匆抱着隐儿离开了。
他以为已勒得气绝的方艾,以仇恨作为最强的求生意志,将一口含着沙土的空气吸入喉中,猛地从薄土中伸出手去,抓住了一名过路人的脚腕。
这个人,将她从土中拽了出来。
方艾伏在地上又咳又喘,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抹去迷住双眼的沙土,向身边看去——她自知从地里突然伸手抓住人家,有如乍尸,定然会把人家吓坏了,想着先给人赔个不是。
不成想,只见一个老头在离她三尺远的地上坐着,脸上并无惊惧之色,颇感兴趣地看着她。
方艾咳出嘴中泥土,用被勒后充血的嗓子艰难地说:“老人家,多谢您救命之恩。惊吓到您了吧?”
老人摇摇头:“没什么,我胆子大。只是你姑娘你,为什么会被活埋在这荒野之中?”
听他问及此话,她只觉得心口被刀剜了一下。苦笑着,眼泪在满是灰土的脸上划下两道痕迹。摇头不忍提起。
老人问道:“看你这般恨毒的模样,必然是深仇大恨了。”
“深仇……大恨。”方艾哑声重复着,目光僵直绝望,“只恨我实在无能,这仇无以得报。若是死了能成索命厉鬼,我宁愿即刻死去,索他们的性命。”
老人灰白的眉毛一压,眯眼看着她,问道:“无法报仇?莫非你的仇家十分有势力?他的家中富有吗?”
“是焦州知府家,自然是有财有势。”
老人目光一闪,啧了两下嘴:“姑娘,你可想报仇?”
方艾咬牙道:“自然是想!”
“若是与仇人同归于尽,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