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的身体忽地化成一团残尘,灰飞烟灭,归于寂静。青印浑身发着抖跪在地上,直至他将手从她眼上移开,也不敢将眼睁开。陌途拥着她的肩,低声道:“对不起,我没能救的了她。”
“董展初。董展初。”她闭着眼,一遍遍咬牙切齿地念道。
“是他。必然是董知府为了逼出玉兰,让董展初以妖术去往京城,烧了玉兰的树身。”他扶着青印站起来,沉声道:“走,我们去替玉兰报仇。”
脚下,有妖根蠢蠢欲动,四周涌来无数硕大鼠精,腥红的眼睛盯着青印手中抱着的娃娃。
却没有一条妖根、一只巨鼠敢靠前。因为那名黑衣男子身周,隐隐有金光流转,将青印和婴儿都笼罩在内。
那是带了神煞的护身结界。有鼠精大着胆子冲上前去,流淌的柔软金色瞬间化为利刃,将其凌空斩为数断。
二人不理会这些蠢物,径直来到竹林空地。
附在树上的董知府看到陌途召了神煞结界,十分意外。据他这些日的观察,这神兽似乎是很忌讳用仙法的,此时居然也毫不避讳了,不由胆寒起来。看到了青印怀中隐儿,不由满心充斥了本能的血腥渴望。子夜已到,必须吸食这婴孩精血,一刻也不能捱了。
妖树催动它所能调动的全部妖物,以铺天盖地之势袭来,目的只有一个——董知府的亲生孙儿,隐儿。
作者有话要说:累觉不爱。
☆、46认领
“我知道她现在何处。”陌途说。
青印听到这话,只觉身周的寒意瞬间侵透了胸口,心脏似乎传来冰裂的声音。
她想跑,却不敢移动脚步。她知道只要稍弄出一点声音,便会惊动银发人。而且,凭她一双肉长的脚,如何能逃过仙人的追捕?说到逃,她想起了一直随身携带的一样宝物。
云端柳叶。
她小心翼翼地从荷包中将两片叶子摸出来,塞到了鞋子里。
做这些的时候,听到银发人问陌途:“乖途儿。告诉仙主,她在哪里?”
陌途用坚定又清晰地声音答道:“我知道她在哪里,却不能告诉仙主。请仙主降罪吧,陌途悉数全领,心甘情愿。”说罢,深深叩首下去。
正在摸摸索索往鞋子里塞柳叶的青印,忽然怔往了,心中悲喜交加,五味杂陈。
银发人神色骤变,脸色阴沉如若风暴将至,突然抬手,掌中忽现一条骨节银鞭,冲着面前跪拜的人重重抽去。
青印正在发呆,猛得被重重的击打声惊醒。她甚至听到了骨骼碎裂的声音。
下一瞬,她已从灌木丛中冲了出去,因为鞋底垫了云端柳叶,去势甚猛,瞬间便拦在了陌途前面。银发人正在落下的第二鞭下意识地一偏,击在二人身侧的地上,地面颤抖,竟裂开一道尺余宽的缝隙。
他收回骨节鞭,有些讶异地盯着这突然不要命地冲出来的凡人女子,更让他诧异的是,她手中居然还抱了一名熟睡的婴儿。
这女子怒容满面,冲着他一指,大声斥道:“你敢打他!”
他眯了一下眼,森然薄光略过眼底,已看清了她的身份,就是他苦苦追索的仙蕈。原来她就在旁侧啊。隐匿气息的功力还真是不凡呢,若不是凝神天目,还险些识不破她呢。
仙蕈近在眼前,唾手可得,他心情立刻大好了。微微笑了,道:“这是我家的牲畜,我教训一下又如何?”
青印眼中几乎冒出火焰,厉声说:“他不再是你家的了。我告诉你,从今以后,他是我的猫!”
银发人哈哈大笑,神色间满是嘲讽:“你的猫?连你都是我的呢。仙蕈,来我手中。”左手作出掂花之态,隔空向她虚虚一拢。
他的手明明隔了她还有一丈远,她却突然感到灵魂都被他的手指掐住了一般,意识一阵模糊,身体前倾,就要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
心只却记挂着伏在地上、没有半丝声息的陌途,脑中勉强维持了一丝清明,抗争着不肯上前。挣扎了一下,突然抬起右腕,血色羽箭破空而出,直射向银发人的面部。
银发人神色一变,翻手将那羽箭用两指掂住,讶异道:“血鸠羽箭?!”
青印心中十分惊骇。想这羽箭威力巨大,之前能将硕大鼠精当场射爆,此人却轻松接住,如掂往一片轻轻飘来的鸿羽,其神力是她无法估量的。
以对手的强悍程度来看,她和陌途全身而退的可能性,不大。
就算是绝路,也要拚一拚。趁银发人掂着羽箭端详的功夫,她转身去扑陌途,怀中尚抱着隐儿,硬是用她掌心特异的吸附力将半昏迷的他拖到了背上。一瞬间感觉到血浸透她背部衣衫,烫到她的皮肤上,心慌无比。
耳边传来他模糊的话语:“你自己走……放下我……让我领罪……”
“领你个大头鬼的罪啊!闭嘴!蠢货!”她凶巴巴地吼道。
银发人掂着血羽,也不阻止,只好笑地看着这垂死挣扎的二人,看他们这般狼狈的模样,如何能逃出他的掌心。他闲逸地看着青印背着陌途踉踉跄跄跑到几丈开外,将手中血羽随意一扔,道:“不玩了。”手朝二人的方向探去。
眼前突然一暗,似有一团浓重黑雾猛然袭来,瞬间席卷天地,视野一时被完全蒙蔽。银发人吃了一惊,没有丝毫犹豫,电光火石间银鞭在手,朝着雾团深处抽去。
“啪”的一声巨响,有物被抽中,发出刺耳的嘶鸣。几名仙童迅速摆开阵法,护驾的护驾,追敌的追敌。
银发人大袖一挥,带起一阵翻卷的强风,黑障登时消散大半,再看向青印和陌途逃跑的方向时,那两人已没了踪影。
他面色郁怒,唇间吐出一字:“追。”
两名仙童应声而去。
另有两名去追敌的仙童,各拖了半条赤色巨蛇回来。这巨蛇已被他方才的一鞭抽成了两截,已是气绝身亡。看它水桶粗的腰围、蛇头额上萌生的独角,是条快要修炼成蛟的巨虺。虺即毒蛇,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只是这虺精与普通虺精略有不同,死不瞑目的两只眼睛腥红,蛇信乌黑巨毒,虽已死去,口中仍有大团黑气不断溢出,透着深重邪魔之气。
银发人怒道:“这等关头,怎么会有这等邪物前来捣乱?查!”
仙童行礼应下。
青印他们并未跑远。尽管她脚中垫了云端柳叶,加快了脚程,但毕竟怀中抱了个婴儿,背上又背了个重伤半死的,追兵又是货真价实的神仙,她又能逃到哪里去?
在那团莫名其妙的黑雾袭来的时候,她借机催着云端柳叶,一瞬间倒是蹿出了两里地,她心怀侥幸,想着或许能真的逃脱的时候,重伤的陌途突然现出了原型——他撑不住了。
背上的人骤然变成七八百斤重的巨兽,沉重的身躯登时将她压在了地上。因为怀中尚抱了婴儿,猛地摔倒时,死命撑出一点安全的空隙,两只手肘血肉模糊,骨头几乎断掉。从巨兽身下钻出来,试探着想拖动他,却是背不起,拖不动,心中满是绝望。
她似乎听到不远处远来追捕者的声音了。果断整个人趴在了巨兽的身上,将婴儿塞进它颈间的长毛中掩住,自己张开四肢,尽可能地覆盖他庞大的身躯。
不是说她能隐藏气息吗?能藏一点,是一点。
一团祥云从头顶擦着树梢疾速低低略过,隐隐听到云上传来仙童的说话声。或许仙童没想到逃犯只跑了这么近,只顾得往远处追,竟真的没有察觉他们,往更远处追去了。
银发人和其他仙童尚在附近,她仍是大气不敢出,伏在巨兽身上一动不敢动。
巨兽也是一动不动。她小心地挪动一下,把耳朵贴到他的胸口处,用力地听,听,终于听到了沉缓的心跳声。眼泪顿时涌了出来,浸入他厚实的皮毛。
她连续两夜没睡了,趴的久了,竟在惊恐和忐忑中迷迷糊糊睡去。
她是被一阵由远而近的嘁嘁喳喳的说话声惊醒的。警惕地睁开眼睛,叶隙落下的阳光碎片落在脸上,亮亮地晃眼。
对话声还在继续。
一个尖尖细细的嗓音道:“昨天晚上你听到了吗?轰轰,砰砰,好吓人的声音!”
“听到了,父王说,是有神仙在我们山中打架了,山前坡的树木都倒了一片呢。吓死我了,还以为神仙是来收我们的呢!”亦是尖细的嗓音,有些聒噪刺耳。
青印正在思量说话的人是谁、该怎么办的时候,巨兽颈间的长毛中,忽然传出一阵奶声奶气的哭泣声——隐儿的迷术失效,醒了。
青印急忙想去掩他的嘴,已是来不及。
对话声顿了一下,叫道:“是人的小孩的声音!”
另一个声音惊喜异常:“有嫩肉吃了!”
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响起,不一会儿,从树丛中跑出来两个身高两尺小人儿。说是人,其实是半人半兽,身上像模像样地穿着土布衣裳,面相却尖嘴削腮,小眼如豆,一对薄薄灰耳生在头顶,身后甩着细长尾巴。
青印一眼便看出来了,这是两只小鼠精。
两个小家伙兴高采烈地循着婴儿哭声跑过来,劈头看到林间地上卧了一头巨大怪猫——他们命中的克星,这大猫身上还坐了一个女人,正冷冷地盯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