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一处屋子时,敏锐的听力捕捉到了隐隐的对话声。尖耳一抖,转身循声而去。
一个略略苍老的声音道:“展初,昨夜阵法被触动,定是有什么东西闯了进来,你可捉到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一名男子的声音响起,正是董展初的嗓音:“不曾捉到。”
“这些日子异状连连。前些天有人闯入,放火烧了衙门的卷宗阁,也不知是意图何为。你可得打起精神,严加防范。”
“儿子记住了。”董展初虽然应下,音调却是恹恹的。
黑猫已踱到了窗边,大大方方地卧下晒着太阳,一边从窗户的缝隙望进去。只见和董展初谈话的,是一名枯瘦老者。从他们的对话来看,这老者应该是董展初的父亲,即知府大人董驷和了。
董知府显然十分不悦,道:“我知道你心中不痛快。你却要明白,该舍弃的,必得舍弃,如此我们才能得到更多。”
“父亲……您难道不觉得,这是天谴吗?活着意义何在?长生又有何用?”
董知府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展初!此事由不得我们选择。”
董展初的声音忽然哀切起来:“父亲,不如我们罢手吧,给隐儿一条生路……”
“住口!我是隐儿的祖父,何尝又舍得隐儿……凡事总是有舍有得。”
董展初道:“有舍有得?我舍去的够多了,一次一次,我都被迫地……”他艰难地吞下了半句话,仿佛是不忍说出口来,“可是得到的,不过是长生,长生,死不掉的长生。这样的长生,我真的腻了。”
董知府怒道:“只要我们能长久地活下去,一切便有机会,数不清的机会。舍去隐儿,还会有新的孙儿……”突然走到垂着帘子的床铺边,唰地一声,拉开了帘子,露出床上昏睡的一名白衣女子。
黑猫眼神一闪——正是树妖玉兰!
董展初惊慌地跳起来:“父亲……”
董知府负着手,俯视了一眼床上的女子,呵呵笑道:“你看,女人总会有,孩子也总会有的,你怕什么?只是从这女子触发的阵法来看,她并非凡人吧?”
董展初强压着眼中不安,道:“像是妖类。只是……我虽未见过她,却觉得莫名熟悉,忍不住便将她藏起来了。她看起来妖力甚浅,不像有恶意,倒像是误闯的,还请父亲放过她,待她醒来,我审问明白了,若是没有问题,便将她送走。”
董知府睨他一眼,道:“进入过府中的妖类,岂有能放出去的道理?把她给我看紧了,不许她乱走,待我亲自审问她。”
“是。”董展初低头应下,脸色微微发白。
看到这里,黑猫起身离开,出了围墙,回到凉棚下青印的膝上。青印真忙端着茶碗儿就到它嘴边,先让它喝了点茶水解渴。
喝饱了,黑猫道:“玉兰果然在里面,被宅院的防护阵法伤到,现在昏迷当中。” 青印听到这话,心中一紧:“伤的重吗?”
“看样子没有大碍。”陌途将董家父
子的对话一五一十转述给青印听。
青印听完,锁眉道:“又是阵法,又是长生,这位知府大人的背景深不可测啊。不知这人什么来头,在我家的灭门案中扮演什么角色?”
陌途也觉得一头雾水。
青印道:“董展初到京城中找我时,曾提过让我救他的一脉香火的事,看样子说的便是这个名叫‘隐儿’的。如此,便以此为突破口,大大方方地走进去吧。”
陌途一愣:“走进去?……”
青印抱着黑猫,迈着方步径直走近知府衙门的大门口。
董展初立在床边,对着床上昏睡的女子怔怔望了一会儿,心中满是疑惑。如此熟悉的感觉,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呢?
如何思量也不得其解。看她一时半会儿也醒不了,遂放下了帘子。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怪怪的腔调:“仙人已在门外,还不快去迎接。”
他凛然一惊,猛地转了个身,身后却空空如也,没有半个人影。
那怪腔嘻嘻笑了,声音依然在他的身后。
他惊慌地转身再转身,那声音总是在背后,看不见,摸不着,如一只鬼总是站在背后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我快咳嗽死了,肺都要咳飞了,救……
☆、33
董展初惊慌地转身再转身,那声音总是在背后,看不见,摸不着,如一只鬼总是站在背后一般。
怪腔道:“别费劲了。跟你说过你看不到我。”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他的额上渗出一层冷汗,压低声音对着空气问道,“官衙内外布满结界,妖鬼莫入,你是如何不着痕迹的进来的?”
怪腔道:“这个你休要多管,你只需知道我是来救你的孩儿的便足够了。那天我让你去寻找的印仙人已然来了,此刻便在大门外。唯有她,能救你的隐儿。”
隐儿。董展初只觉心头一痛。
这漫长的生命里,仿佛受了诅咒,他从未有过子嗣。第一次有子嗣,却发现是落入了更残忍的诅咒之中。
他想要保住这个孩子。若是没有隐儿,长生没有任何意义。
稳住心神,不再陀螺一般团团转。只要能救隐儿,管它背后站着的是妖是鬼。整整衣衫,大步向门外走去。
青印站在官衙大门前,对守卫道:“麻烦小哥通报一下,我要见董展初董公子。”
守卫上下打量一眼这个肩上站了一只黑猫的奇怪少女,颇是诧异:“董公子是你说见便能见的吗?”
大门内有一人正匆匆走来,听到这对话,脚步顿了一顿,就急忙迎了出来。
“印仙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青印定睛一看,竟是董展初。她这刚往这儿一站,他就迎了出来,倒像是知道她来了刻意出来迎接的,竟这么巧吗?心中对这巧合很是狐疑。但此时的表现必须是高深莫测,就绷着架式,做心有成竹状,微笑点头。
董展初毕恭毕敬地将她请了府中,引往后宅的一处花厅,奉上香茶。
青印抿了一口茶,瞥了一眼旁边焦灼不安的董展初,徐徐道:“便将你遇到的麻烦说出来听听吧。”
董展初道:“是。是犬子隐儿……隐儿……”结结巴巴的,竟不知如何说起。
“隐儿如何?”青印催促道。
他心中一急,眼眶都泛红了:“求印仙人救救隐儿的命!”
“隐儿是病了么?”
“没有病。”
“那怎么会有性命之忧?”
“只因他的生辰……”
“生辰?”青印诧异地重复。
“他的生辰十分不巧,注定有死劫临头。”董展初说这话时,紧张得站了起来,脸色苍白得可怕。
青印低头抿了一口茶,记起之前茶棚下茶客们的议论,心念微转,慢慢吐出一句:“莫非小公子是七月十五子时所生?”
听到这话,董展初膝盖发起抖来,竟要给青印跪下去。青印及时探出一只手托住他臂弯,示意他冷静。他勉强坐回了椅中,端起茶碗想喝一口压压心神,手却哆嗦得将茶水洒了一身。
青印跟着董展初去看过了隐儿。周岁的婴儿由一名丰腴女子抱着。婴儿面色白里透红,,睡的酣甜,看上去健康的很,仿佛跟那可怕的祭祀传说隔了十万八千里远。看着婴儿娇嫩可爱的脸,青印有瞬间的恍神儿,仿佛看到了许久前的羽涅。
董展初说,抱着孩子的女人是奶娘,婴儿的母亲两个月前因病去世了。
青印心下侧然。这孩子早早失去母亲,又偏偏赶了个邪门生辰,搞得生死未卜——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从隐儿的房间出来,董展初急不可耐地问道:“今天已是七月初十,还有五天就七月十五了。印仙人可有法子让隐儿躲过此劫?”
青印仰面看看天,淡淡问:“你先告诉我,是谁指使你大老远的跑到京城去找我的?”
董展初一愣,含糊地道:“印仙人声名远扬,我是慕名而去。”
这马屁拍的响亮,印大仙心头一喜之际,也未完全昏头,冷静地判断出这小子在说谎。她不过是个小小半仙,数落起来也没抓过几个像样的妖怪,焦州府距京城数百里地,她的名声还没那么大。
冷冷地笑了笑,没有吭声。
只见董展初的眼睛心虚地向左看看,向右看看,再回头向后看看,额头上竟紧张得出了一层薄汗。
青印看他神情怪异,问道:“你看什么呢?”
他吓了一跳,慌忙道:“没什么。印仙人远道赶来,定然累了,还是先到客房住下休息一下吧。”
董展初引着他们去往客房,路过一间厢房时,陌途暗暗挠了青印一爪。她脚步一顿,站住了,向这间厢房望去。
走在前面的董展初催道:“印仙人,客房在那边。”
青印望着厢房的门,问道:“昨日可是有客人来?”
“客人?”董展初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昨天闯入的那名白衣女子此时正睡在这间厢房内,印仙人真神人也。连忙答道:“是有一位。”
“嗯。对她好些。”青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