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个沐浴更衣的活儿,前前后后五个婢女忙得不可开交,后头掌殿仙子还挑着眼仔细监督着,仿佛是一件正上釉的瓷器,半分马虎不得。
当然,穿完衣裳后,十分理解她们为何忙得不可开交。如此通透清凉,宛若一件薄纱的衣裳,被裁得服帖合身,以上好的雪缎缀着,从前往后勾出两朵栀子,栩栩如生。乍一看被两朵洁白可爱的栀子吸引,满室皆是清净怡的栀子香。要细看,才发现这衣裳四处勾连蔽体,其实却轻薄若无物,且一碰丫就掉。
通俗来讲,这群姑娘们居然能把一件胜似青楼歌伎的纱衣穿得如此不逾礼数,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自欺欺的“不管瞧着逾不逾礼,反正觉着不逾”的气场,其巧夺天工之处简直令发指。
泪流满面道:“诸位姐姐,能换一件否?”
掌殿仙子冲仪清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还不赶紧梳妆?”
啊喂,难道们太微垣民风如此之彪悍扭曲,一件睡衣如此精巧又奔放也就罢了,入睡前还要把自个儿梳洗妆点一番?
听闻阳间女子迟暮时自觉大限将至,便会自己穿上早备好的寿衣,戴上首饰珠钗,涂脂抹粉,将自己妆点体面,再行入睡。为的是后事精简,黑白无常来勾魂时也走得也体面。
被自己的想象吓得不轻,尤其想起自己如今就身阴曹地府占着阎王爷家的地盘,黑白无常就住隔壁,更加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回神时,后头两位仙婢正的发上巧手翻飞。铜镜中的女子螓首蛾眉,眸眼盈盈,脑后长发轻绾,簪了个银青的步摇,红妆初成,稍加装点便透一股端庄气质,轻纱罗裙,又显妩媚。但……浑身一个哆嗦,感到一阵深深的恶寒。
镜中这……这这这……居然是……姑娘?!
琢磨着得给自己算上一卦,今日莫非真是撞鬼了?边掐算着,嘴里念念叨叨地沉浸于卦数之中,任身边的仪清摆布。一列前头开道,她扶着往前走,便行尸走肉般随她扶着。手头的卦数算岔了,又重算一卦。待总算算出今日除了不宜杀鸡宰羊以外万事皆宜后,才满意地清醒过来。
此时已行至中庭,满庭院的曼珠沙华妖异胜血,天边冰轮的清辉洒下来,本该是通明无色的清淡,落到庭中却也显出隐约的嫣红。民间传闻曼珠沙华开黄泉路上奈何桥边,都是胡扯。家阎王爷随随便便挖一挖,就能挖回来一院子逗小妾开心。
托了阎王爷家妻妾们的福,这个路过的才有这一番景致看。有花有月总是风流,能让忘怀心事,把酒花丛。而泪汪汪地看着月辉,看着一地殷红如血的曼陀罗花,只觉得这真特么是个撞鬼的好天气啊好天气。
仪清扶着,道:“姑娘小心。”
低下头,一块怪石卧小道间,正挡了的去路。点头感谢她好心提醒,便回过神来细心走路。因这院子哪里看上去都差不多,三绕五绕地便再也不识得方向,任由她们将扶着往前走。
不知为何,今夜从沐浴更衣开始,周身就透着一股奇怪,心头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呢?
揣着疑虑,步子也迈得极碎,好容易才走进了一间屋子。掌殿仙子领着仪清等一干婢女退出了屋子,顺带关上了房门。
愣了一愣,总觉得这里似曾相识。唔,莫非阎王爷的品味如此不堪,不仅外头房子的建制一片黑乎乎,里头的陈设也每间都一样?挪开步子仔细打量着这间屋子,无论是这宏大的制式,还是这些素色的摆设,都透着一股熟悉之感。
视线忽然碰到一只硕大得异乎常理的花瓶。瓶中还插着一朵夜里泛着荧光的怪花,似乎少了一片花瓣……
额头顿时冒起冷汗,心头的疑虑终于解开了。这明明就是白慕的寖居!什么阴曹地府什么黑白无常,什么民风彪悍行为怪异,都不过是那群娇俏可的仙婢们脑回路被雷劈了,把白慕一句“带她下去沐浴”的吩咐进行了一波令叹为观止的发散性思维……
意识到这一点后,心间顿时一片清明。得赶紧逃出这间屋子!被白慕看到如今这幅模样,这丢脸就丢大发了!
匆匆忙忙直往门口奔去,地下却突然出现熟悉的破风声——了个去,叶绾一世英名,居然会这银柳阵里栽第二回!此回的藤蔓飞叶都愈发迅疾,仿佛知晓的下一步动作般,每移动一步,便先一步移到彼处,缠上的手腕。前后不过几个时辰,它仿佛已然褪去了哗众取宠的外形,愈显攻击力的上乘,三下五除二便把缠了原地。
这阵法此处,想必是扶柳为了提防银翘所设,果真厉害无比。但是这个滥伤无辜的概率,也忒大了些了罢?欲哭无泪地定住身子,全力凝聚仙力,想破开手腕上的银色藤蔓,却发现越是使力,那力道仿佛会被抽走,藤蔓上的银光便愈是璀璨,周身便愈是无力。
可怜身上这衣裳显然不适合打斗,不仅依旧没能破开这变态阵法,反倒有些轻损。本来便是小心翼翼才能穿着正常,这一番折腾下来,整个肩头都暴露空中,顿感一阵凉意。
万念俱灰地撕扯着手上坚韧无比的藤蔓,对“天无绝之路”这六个字产生了从生理到心理全方位的怀疑。总会有办法的罢?还有办法的罢?
“吱呀——”外间的门忽然被推开。停下挣扎抬起头,心脏跳得仿若立马会停止。
古云山穷水尽之处自会柳暗花明,没告诉山穷水尽时,还会被补上最后一击啊!
☆、第二十五章
认脸的本事颇不济,面前这双风流无边的桃花眼却还是认得的。
酆都里的女怨鬼们教育,男都是薄情寡义的动物。作为一个采花贼,更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没想到这位狐狸君对居然如此执著,实乃采花贼中的至情至性之。
“,怎么会这里?”绷着脸,警惕地看着他,下意识地挣了挣手腕上的藤蔓。
红狐狸手中一挑,缠着的银藤竟然应声脱落,如万千丝线被收入他的手中。忽然失了依托,双腿一软,便跪坐地。
他居高临下,眯着眼打量着:“不要叫得这么生分嘛。下不过是想一亲芳泽,姑娘何必推拒呢?”
这狐狸果真是一天换一个调调,竟然又玩起了书生偶遇佳的把戏。方才银柳阵中作困兽之斗,此刻半分力气也提不上来,只能恶狠狠地盯着他。
这一盯,却盯出了异样。撑着身子,眼前正是他的一片衣角,上好的锦缎上勾了一环金灿灿的云雷纹,眼熟得紧。撑地上的一双手缓缓攥成拳头,声音微微发颤:“……究竟……”
他屈下左膝,一张细嫩的面皮贴几寸之外。近距离地这么瞧着,鬓角处的皮肤与耳际有极细微的差别,的刻意留心下依然十分隐约。他抚了抚耳侧的皮肤,挑起一弯邪佞的笑:“这么看着作甚。莫非,不喜欢这张脸?”
果真是易容术!倒吸了一口冷气,心肺只觉一凉:“……究竟是谁!”
他依旧笑得温煦可亲,眼中却分外瘆:“酆都称扶柳师爷,便是下。”难怪银柳阵他手下服服帖帖,原来根本就是他的手笔。
见到他身上衣料时,本已猜到几分。如今果真验证了,却还是暗自心惊。
祁连山中初见这只狐狸,他身姿儒雅术法精到,本不像是个淫贼。何况祁连山中迹罕至,即便是强盗流匪也甚少彼处安营扎寨,莫说是采花贼。后来清湾城外白骨狱中,他将净炎与囚一处,净炎好说歹说也是只如假包换的公凤凰。他若不是男女通吃,又何必擒下那只死凤凰?
如此种种都表明,他根本不是什么采花大盗!
脑海中个个片段掠过,,凤凰,扶柳,白慕……是白慕?!每次他出现,最终为的,都是白慕!听白天时他们的对话,他分明是与白慕熟识,为何要假借另一个身份,引白慕与他交手?!
种种怀疑一闪而过,只教头痛欲裂。双臂向后撑着地面,身子往后又缩了几分:“根本不是什么采花贼,为什么紧咬着不放!”咬住下唇,紧紧盯着他含笑的眼睛,肩膀因为用力而不住地颤动。
他笑意更浓,身子欺过来,曲了右手的两根手指,顺着的右颈慢慢滑落,沾上裸\露的肩头,沿着锁骨一寸寸往下……猛一个激灵躲开他的手,提起周身的力气撑住地面,奋力往后挪。纯白的雪缎蹭了灰,愈发显得狼狈。他却步步紧逼,嗓音中透着愉悦:“咦,说是扶柳,可没有说不是采花贼。”
窗适时地被吹开,冷风灌进来,吹得薄纱轻动。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像是一根快要崩断的弦,迎着夜里寒凉的空气,没有半分招架之力。
紧张失措的模样落他眼中,仿佛更激起了他的兴致。他讥嘲地笑了两声,再次向前逼了几步,退得无路可退,后背已抵上床头。他拨开被夜风吹乱的长发,笑道:“怕什么?又不会杀了。”
猛地偏过头,挡开他抚额发上的手:“有本事便杀了!”
扶柳撑开两指捏起的下巴,指节有力得仿佛要将骨骼捏碎,似乎也宣示他的愤怒:“配合一点嘛,来。”指尖猛然一转,将的脸带着转了个方向,直直地面对着他的眼睛,韵致的桃花眼里神色不明,教捉摸不透,“这样不是很好?这么易怒,即便生了一副美胚子,也没喜欢。咦,白慕究竟看上哪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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