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闻律看着师父一脸的惊慌未定,于是长叹了口气,侧头于他解释道:“先前你们师祖有个同门的师弟,以五行和医术最为精湛,而他的经络针灸之术更是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想当年,我和你们白辰师叔也都受过他一番教导,尤其是白辰,他在医术上的天分极高,师叔更是想将一身所学尽授于他。只是……”
白闻律侧目,正瞧见白洛英的眸光黯去,隐忍一番,才又道:“只是后来我这个师叔,偏离了正道,渐渐走上了邪路,这个‘神鸠术’便是他所创。是利用活针和封针将人对外界的一切感知封闭,使人达到无欲无求只一心听从命令的状态,且……这种行尸走肉一样的躯体,寿命极短。当时,他不顾门内各位前辈的劝阻,一心钻研这等邪术,直至后来……走火入魔,被赶出了崇华门下,崇华先祖也将他除了名。”
白晴一怔,手中又紧。“那么……那日伤了四师兄的,就是这个师叔祖?”
此时,白洛英转过了身,一脸的悲恸,摇了摇头。“我那师弟,早在五年前……就仙游了。”
“那、那……究竟是谁干的?”
白洛英负手,垂眸许久,终吐出沉重地一句:“我师弟当年被赶出崇华,只留一手札,传其爱徒。如果那札中真记录了他的‘神鸠术’,那么,当今世上……懂得‘神鸠术’的,便只剩……那白辰一人了。”
屋内一卷疾风穿堂而过,桌上的烛液,鲜红褪去,泛白凝结。堂中四人各怀心事,沉默良久。
“雨儿……”白洛英未动,只垂头间低声问了句。“白风去哪里了?”
“大师兄……”白雨微顿,又道:“去通知官府了,看看能否寻到些消息。”
白洛英点了点头,接着兀自转身,向门外走去。他身后的白闻律欲上前去搀他,却又被他推了开来,长叹一气,沉重的步伐又起……
白雨看着那渐渐走远的两人,心中却陷入了一阵沉思:
她撒了谎。
而白雨是很少说谎的人。所以,她感到有些内疚,无论是对信任她的师祖,还是对疼爱自己的父亲。即便这样,她还是骗了他们:其实,白风寻到线索,独自去追寻了。
为了不让年迈的师祖和爹更加担心,她只得隐瞒真相。
就在刚刚,她也弄不明白,这个大师兄究竟在想些什么,他所做的,又是为了什么?她一度认为,他是个自私的人,可是……
‘你去哪儿?’
他兀自走着,不回头。‘去讨回来。’他似是在说,老四受的伤。
可她不信,偏问:‘讨什么?’
‘讨他们欠崇华的。’
她笑。‘那些人能把老四伤成这样,而且……看得出,他们是有意停手才留了老四一条命,你一个人去,恐怕下场好不了多少。’
他猛地止步,转后对上她的双眸,淡淡道:“若真是那样,不也正遂了你的愿……”
说罢,翩翩白衣,绝尘而去。
她怔然,恍惚中挑起一笑。这个白风,真的很难琢磨,因为他真的太会伪装和隐藏……
五年前,她亲眼看见,白风一掌将白雷从雪峰顶推了下去,当她以为白雷就这么死去的时候,一瞬间,恨透了这个绝情的师兄。
可是,当白雨满腹的疑问和一腔怒火还未走到他的面前,那时……
是白风自己倒在了地上,他双膝瘫软的跪在那里,带着一脸的绝望和悲恸,白雨躲在树后,不远处的她亲耳听见,师兄对着天空长长的喊了一声,那声音,像是歇斯底里,又似撕心裂肺。
没有任何原因的,白雨只是听见那一声呐喊,泪水便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当泪珠坠落雪面,她转目,便望见了远处那一抹鲜红绽放在洁白一片中的画面。那时白风口中的鲜血止不住的流出来,白雨看清那一幕,惊慌的跑上前去,只是……
当她一手负在那洁白又冰冷的胸口时,白雨清晰的记得,她手掌下的那颗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
一片血,温热还未退去,那人的身体却开始渐渐变凉……
那一年的这一天,那一天的这一幕,变成一个秘密,一直隐瞒在白雨的心中。她是这世上,唯一见证了这一幕真相的人。即便后来,坠崖的人生还了,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恢复了过去的生活;而那个心跳停止的,也被师祖用‘一夜白头’将他从地府拉了回来,闭关修养多年,后来的白雨也曾经想过这样一个愚蠢的问题……
那两人,是否也曾在鬼门关前,见了一面呢?
那一瞬间,他们又对彼此说了些什么呢?
是否就在那里,解开了前世曾经结下的情仇与恩怨呢?
白雨收回了思绪,而白风的身影已消失在林中,只剩风声簌簌。她忍不住抿弯了嘴角,那一瞬芳华之姿,似春风坠面,拂尽了愁绪,只微笑而道:
“这两个傻子,藏得那么辛苦,明明……是越来越明显了,不是吗?”
…… ……
…… ……
“阿嚏!”
白雷揉了揉通红的鼻子,手上蹭到了些鼻涕,顺手往身下的黑衣上一抹,这才收回了手。
四周是一片茂密的树林,他们已经在这片林中走了一整天了,太阳开始西沉,再不过两个时辰,天便要黑了。
白雷看头又看了四周几个黑衣,各个都是双眼无神,半死不活,走路姿势也是呆板一致,而身下这个把自己扛在肩头的黑衣,好似肩膀上抡的不过是只小猫小狗,大步带风,一步也未落下身旁的队伍。
果然是群怪物。
白雷又想起昨日,就是这‘怪物’把老四伤的半死不活,老四至今可说生死未卜,便是保住性命也要修养好些时日。再看看脸前这群家伙一个个的气不喘步不乱,白雷怎能不气?
想到这里,心中怒意袭来,白雷两眼一眯,朝着脸下那人的肩膀,张嘴就是一口……
“哎哟!”
可惜,这喊声不是从那黑衣人嘴中传出的,却是从白雷的口中。只见他两手捂着嘴巴,两只悬空的脚丫一个劲儿的乱踹。
白雷鼓红着脸,一脚猛地踹在黑衣的胸口,骂道:“你小子是王八|蛋吧!你爹是王八啊!你身上这,这分明是裹着王八皮呢!哎哟喂,差点没把我一对虎牙咯下来!”
只可惜,白雷这几下,对那黑衣人来说,不过隔靴搔痒。倒是那为首的青衣,笑着开口了。“你师弟拿剑都削不着他们肌肤分毫,你那金口,还是省省吧!”
白雷一听他提到白雾,又见他那长脸上浮现出的得意笑容,登时双眼一红,张牙舞爪的就要朝他扑过去:“笑屁!赢我师弟的又不是你!瞧你那脸长的,一笑拉的跟马脸似的;再瞧你白皮儿细胳膊细腿的,你不就仗着走狗多,瞧你那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儿;光会易容这种旁门左道的方法混进我们崇华,你压根就一草包嘛!哼!横看竖看,草包!烂泥!马脸!你这是名副其实的草—泥—马!”
起初那青衣不理白雷,只让他逞他的嘴上英雄,可听到最后那三字,不禁觉得自己尊严受损,眉头一皱,脚下一停,转身走到了白雷脸前,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拉到脸前,笑道:“难怪人人都说崇华三子一无是处,就只有一双利嘴,谁见谁怕。”
白雷趁他说话的空子,侧开的脸佯装看着别处,余光见他有所松懈,又张开大嘴瞄准了他的鼻子扑了过去……
青衣闪的极快,白雷的大口将将碰到他鼻子尖,被他急速地闪身躲了过去。
“哼!”白雷眯着眸子瞪了他一眼,假装牙齿间真的咬到了他一根汗毛,侧头不屑地一吐,“呸!”接着道:“这‘草泥马’的马毛,味道有些骚啊!”
青衣瞧着他那无赖的样子,心中一突,嘴上噙着一笑,接着朝身旁的一群黑衣摆了摆手,说道:“把他扔进去。”
白雷完全没反应过来,只是觉得身子一瓢,接着脸前茂密的树林开始飞移,直到眼前一暗,‘咚’地一下被人扔去了地上。
白雷这才看清,刚刚他们所立的林子里,有这么个不起眼的小土洞,外面两三支矮枝岔子微斜,确是让人不易发觉。这小洞很浅,光线还能照到里面,白雷手下摸着冰凉的泥土,心中也跟着一凉。
接着喊道:“你们丫不是要把我活埋了吧?”
白雷只觉脸前洞口处的树枝微晃,就见那青衣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脸背阳的邪笑,不知为何,竟看得白雷抖出一身鸡皮疙瘩。
“你干嘛,草泥马!”
白雷见他仍笑着继续逼近,干咽了口唾沫,往后一退,口气渐软:“我说你干啥啊,尼玛?”
青衣已走到了白雷的身前,白雷感到背后一凉,心知已是退无可退,不禁有些慌了。“干,干,干啥啊,小马哥?有话好好说嘛!”要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啊。
白雷此时的语调,和刚刚在洞外时的凶样可说判若两人。可是那青衣仍不肯罢休,将白雷逼到了尽头,在离他不过一步距离时,双手附在了腰上。
“吱溜~”一条深青色的腰带落去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