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怀中掏出一截短炭,借着那坟前微弱的烛火在纸上写下方正地五字:
‘真不是我的!’
怕字迹不够清晰,白辰又一笔一划的描了一边。端看一二,只觉两排段落相互辉映,对仗工整,字迹清秀,这才满意地将那纸塞回了婴儿的身旁。
深深鞠了一躬,抬脚走去。
“啊啊,啊爸。”婴儿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夜里,绵软无力,不再是之前的鬼声鬼气,却是多了几分令人心疼得稚嫩在其中。
白辰双拳紧握,轻合双眸,生硬地走了三两步,不料就在此时,身后竟想起了一连串诡异地声响。
“咚咚咚!”
“咯吱咯吱”
“咔嚓咔嚓”
白辰惊异地看着那座座墩立的土坟,双腿微颤,一道不祥的感觉窜入脑中:那些诡异地声响竟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
莫不是连地下的亡魂也为咱的狠心而不齿,莫不是,连死人也看不过去了?难道,这孩子真是……
白辰不信,偏又提着胆子迈出两步,怎料,身后那诡异的声响又胜刚才,此番简直呼之欲出。
“哇啊啊啊啊——!”就连那不懂人事的娃娃似乎也被这骇人的声响吓到了,一直乐呵呵的小脸一缩,竟放声哭了起来。
这一嚎,可是嚎到白辰得良心和骨子里去了。二话不说,转身抱起那孩子,紧搂在怀中,再分别向东南西北四方各叩一首,提起一息,奋力而去。
…… ……
人去掀风,烛火晃动。白幡纸摆,香烟寂袅。
“咯吱咯吱!咚咚咚!”又是几声巨响之后,轰然一声,那土坟后露出的一角木棺竟被抬起了一半。
一个纤白的细手从里面探露出来,沾着些许泥土的手指间,还捏着一个剔透的蓝玉。光是看那极为罕见的色泽,也可断定这玉坠价格不菲。
持着那玉坠的人渐渐从棺中露出了身形,晃着手中的翠玉笑道:“宝宝,你猜这次盗了个啥稀罕物?”
“宝宝?”
“……”
“宝、宝宝————!!!!”
“宝宝宝啊啊啊啊啊啊————!!!!!!”
一阵凄惨的哭声,顿时响彻整个山头……
白辰走至山脚的身子一颤,心已跳到了嗓子口,却硬是不敢回头,脚下轻功更是发挥得淋漓尽致。双手一紧,轻声念叨:“原来师父说十五的夜里厉鬼会吃人,竟、竟是真的!”后背一寒,汗水浸衣。
说罢,白辰惊然想起一事,脚下一停。眼珠骨碌一番终停在那怀中白嫩娃娃的小脸之上,愣了好一会儿,接着扯出个若有若无地诡笑。
他抬手解下头上系发用得一块红色缎子,又将那红缎轻柔地系在了小娃娃的颈上,打了个利落的活结,再将活结漂亮地摆在正前方。
一番动作下来,白辰满意地微点了点头,摸着那红结,笑道:“师父见了这礼物,可不要太兴奋地晕过去才好啊。”
脚下一踮,轻步掠去。
是夜,月圆无云。
《江湖野史·五行志》中记载:时逢神凤十五年七月十五夜,彗星直指西南,头白亮,尾显绛红,朝着崇华山的西脚,一头栽了过去……
☆、千蒜万蒜,不如天算(上)
书中一言盖千山,转章又是十五年。
只见那,崇华郁荫环山黛,飘渺不知曾住仙。
说起这崇华山,可谓中原一带最高之峰,素来有仙山之名。其名不只源于山势,亦因其山中所立之派而闻名。
崇华山分上中下三路,山脚是村庄,亦有望拜入门下之人居于此;中路乃‘考门’,若要拜入崇华门下,必先通过此段;而崇华山的上路,总居者不过二百,均是崇华派正式弟子,且称为上路弟子,外人鲜入,常为江湖传为圣地。
上路山门一过,北面乃一矮峰——【剑锋】。但见那朝阳微白,山岚飘渺间,风来雾散,现出一个个身穿白袍头戴青冠面色祥和的山门弟子的身影,一仗队列持剑而舞,飒爽身姿,形神灌注。
矮峰过后,北面又是一片竹林——【墨林】。风梭竹摇,绿眉曳地,穿过那山间的竹林,便可闻到一股淡淡地墨香。数十名山门弟子专心而书,笔墨间行,时而相溅时而书至同文,尽兴处,几人提升高诵:“燕鸿过后莺归去,细算浮生千万绪。”
燕过莺去,穿石过溪,溪流尽出向北,又现一山洞——【乾洞】。此洞狭窄的出奇,左右岩壁,上著七星八阵图。再向深处窄道分纵,此处正是一线天,抬头可观夜间局部星辰图位。再向里行之,又是七八成群的弟子,正在那落光处的青石板上,研习着错落的星辰图。
洞壁之北,再无仙景,行人常止步于此,待问为何?这……
壁后百米处,乃一断崖,崖边是平滑的一块土地,泥土之上落有茅屋,屋外是一排草房,草房外又圈一纵木栏,远远看去,好似一幅着墨的世外农庄图。
观此图上,最为点睛的便是立于木栏之内的一崇华弟子,只见此人灰袍一身,风尘仆仆……
如此不惹人斜目的一个偏僻旮旯里不招人待见得小人儿,却偏偏就是我们的主角一枚。
由近再观,原是个十五六年岁的小男童,短小身材,弱不禁风,宽大的衣袍好似架在一副细竹竿上,怎看都是不合身。圆眼细眉,墨瞳中熠熠流程露着难掩得神气;绯红的两颊,和那粉嫩地薄唇倒是显得相衬。
粉颊上泛起若有似无地一抹隐笑,脸上却摆出一副生硬地肃寒状,手中竹板戒条一抖,凝眉视去:
“朱青青!老子今儿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花花带你义比天高、情比海深,你却趁着花花怀孕就与邻居杏儿偷情,这回,老子都将你们捉奸在床了,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
“啧啧!没话说了吧?”转头又向着身后得草棚内一瞅。“杏儿,这次你可是看清这臭男人的真实面貌了?死心了吧?”
“……”
“好,既然众弟子都没有意见,那……咱这就替崇华派清理门户!”
一阵山风拂过,院内顿时漫起一股杀意,只见那瘦小的少年伸手从腰后掏出一把黑糊糊的钝刀,刀身黝黑,形呈半月,刀口处却被磨得寒光铮亮,竟与此时那少年眼中的光芒有几分相似。
步步逼近,杀意渐浓。许是那已被五花大绑塞住嘴巴的朱青青也注意到了少年嘴角不经意间勾起的一抹狞笑,一个寒颤,竟开始用尽力气的拼死挣扎起来。
“呵!没用的,敢在我崇华派做这偷鸡摸狗的事,你就是茅坑里打灯笼——找死(屎)!”语毕,双目一凌,持刀之手猛地提起了半丈之高,那地上的朱青青双目大睁,血丝满布,四脚一蹬,竟翻了个白眼晕死了过去。
“看我乾坤日月无敌黯然销魂斩……”
“师兄,白雷师兄——!”说时迟那时快。恰此时,一个高声远远地传了过来,就这样,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这危在旦夕地一条命。
就在那‘说时迟那时快’的瞬间过后,刚刚还阴笑如地狱阎罗般地一张脸,却在闻此声后浑身一个惊抖,转瞬间阴散天晴,就连手中的钝刀亦早已不知去了何处。再一个转身间,脸上明媚地笑意竟幻化出一片挑花遍洒四月天的景象。
笑弯的两只眼缝一抖,双拳一抱就冲着来人迎了上去:“哟哟哟,小师弟,什么风竟把你吹到我这鸡不拉屎的地儿来了,来来来,进屋坐、进屋坐。”说罢,弯腰持袖得就要将人往屋里领。
只见那急急奔跑而来的白袍少年一脸得慌张,一把握住那大献殷勤地一只手,提气又道:“三师兄,别进屋了,赶紧随我去师祖那里罢,都在等你呢!”
“啊?等我做啥?”两只杏目骨碌几圈,灵光一闪,赶紧又道:“不不不,我、我这忙着呢,你瞧今儿的猪还没杀呢!”袖子一挥,正指向那地上被绑得像木桩似的一只大白猪,只见那猪双目泛白,口吐黄沫,全身竟一动不动,周围木屋里一干猪等也是浑身打颤、惊色连连。
园中景色分明。除了此时的白雷是顶着春风迎面散桃花般温暖地一张脸,而环绕在其明媚之色的周围,却见这猪舍方圆数十丈皆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之中。
再说说园子当中狼狈晕死而去的那物,正是刚刚被白雷一顿怒斥并挥刀相向的朱青青——崇华山未满六月的大白猪一只。
小师弟环顾的视线收回,脸皮子一抽,咬着嘴唇轻声道:“三师兄啊,师祖和师父说过你多少回了,切莫虐待生灵,会折福折寿的。”
“哎哎哎!你可莫要给咱乱扣帽子,谁虐待它了?这是它活该。他可不是一般的猪,它是猪中的陈世美,抛弃妻子、喜新厌旧,我这也是效仿包公的狗头铡。”说着,晃了晃背后藏着的那黑刀一把:“嗖嗖~杀杀杀!”
“……”小师弟拭了拭额上的凉汗,又挤出一句:“师兄,它不过是只白肉猪……”
“什么白猪,明明是‘花猪’!花心萝卜猪!”白雷挺胸一拍。炯炯有神的眸子亮了好一会儿,随着一阵山风掠过,硬气了脸蛋瞬地又软了回去,继续踏着肩膀地谄笑道:“那个,话说回来,小师弟啊,师祖突然叫咱去,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