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裹挟着冰雪呼啸而过。雪花迷眼,再回过神时,洞窟口已不见须眉老道的身影,只余那一阵爽朗的笑意托缀的余音袅袅而逝。
我满腔怨怒无处发泄。瞧着这须眉老道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怎满肚子都是算计人的坏水。只是他若要害我,何必将我困在这满是灵气的洞窟中,倒有几分好好让我闭关修行的味道。
想到阿池,心中不知该喜还该悲。阿池这一身份的转变,倒还真让我有些接受不了。
十年……对于我一介妖灵来说,也就一晃眼的时间,其实并不长,倒也可以趁着这段时间理理心绪。说是逃避也对,因为自己此刻当真不知该如何面对那孩子,我该将他当作是沧海云巅的施雨神君还是……当作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
十年后,或许一切都会有答案了吧……
46
十年后浩渺峰……
当我一掌击溃洞门口的结界时,便见到一位玄袍少年执剑立在洞门口的冰台上,头顶,两肩已盖上了一层冰雪。黑丝乱舞,目光如炬,一张与神君无出其右的面孔。
十年了,他刚满十四,原本不及我大腿根的身子骨竟拔高了不少,心中一时觉得沧海流转,感慨颇多。
我双臂一展,一副饿虎扑羊状直接朝他奔了过去。
“阿池!想死你啦!快让为娘抱抱!”
冲至他跟前时,只见眼前光影一闪,面前哪还有那小子的身影。我脚底收不住势头,一个踉跄直接扑到了地上。身后传来阿池熟悉的冷哼,那语气竟比这浩渺峰的温度还冷上几分。
我颇感惆怅。这孩子身子长了,连这冷淡的性子较之从前也更甚了。神君这一投胎怎没把性子承袭下来,反而扭曲封闭化了。
阿池将手中的长剑一掷。半空中华光大耀,那长剑的剑身竟放大了好几倍。他身形一纵,人已牢牢地立在剑身上,转头与我道:“上来!”
我心下暗赞:想不到这十年,这小子真学了一点本事!
脚底刚沾上剑身,长剑便“嗖”的一声朝前头窜去,俯冲而下,速度快得惊人。我忙挥袖掐诀,在两人周身支起了一圈屏障,将漫天风雪阻隔在了外头。
看着身前专心御剑,身高刚及我胸口的少年,神思竟有些恍惚飘到了从前。那时候,一直是我立在他的前头,如今换做了他,细瞧下他的背影竟也有几分坚毅的感觉。我不由地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叹道:“阿池真的长大了,以后能护着为娘啦!”
话落,我清晰地感受到手下的肩膀挺了挺。
浩渺峰山脚,入眼依旧是一片雪白,却是满目的梨花白。
剑从林中穿过,劲气波荡,凌乱了一片花树。梨花乱舞,落玉满地,好一场曼妙的梨花雨。
稍行一程,便看到了那掩在梨花树林间的清华仙府。
仙府门口,依旧是有几个小童拿着比自己身高还打的扫帚扫着门前的梨花白。见到我与龙池,皆微微行了行礼。
随着阿池身后穿过斗折的回廊,耳旁便听到一阵吆呼声。
“哎~哟~老子……砍死你呀!砍死你!砍死那个杀千刀的死阿池呀!”
我听得这一通话,心惊那个肉跳,倒也纳闷,咱家这小子到底对人家做了什么,让人家怨气这般重。
通过圆弧形的拱门,便是一座院落。
院落的一角也植了几株梨花树。树下摆了一个巨大的圆形石墩,此时正有一个少年精赤着上身,腰间围着白色的长衫,挥汗如雨地举着一把巨斧砍着柴木。那巨斧与他的身量也着实不相衬。
少年肤色白皙如玉,似乎都能与那一旁的梨花融为一体了。当看到那张还有些稚嫩的脸时,我难以自制地喊出了声:“白……白虎真君……”
少年转头,眼中闪过一丝迷惘,我恍然惊觉他如今已不在是俯禹山的守山神君,而是投了凡胎的凡人,于是忙改口。
“战秀秀!”
他手中的巨斧“砰”的一声落到了地上。表情错愕了一阵,忙掉转身子,急切地撩起腰间的长衫往身上套着,嘴里还止不住地叫着:“战……战秀秀!老子才不叫那么娘气的名字!老子叫战无敌!无敌!”
话落,一旁的阿池凉飕飕地说了一句:“他自己给自己取得。”
我扶额,不做表态,待走过他身侧时,一副长辈姿态地拍了拍他的肩:“想不到秀秀也长这般大了,你娘亲见了应当会很欣慰……”
他面颊两侧陡升红晕,哽着脖子又叫唤了一句:“都跟你说了女人!老子不叫战秀秀,我叫战无敌!”
不理会身后那直跳脚的某君,我尾随着阿池走出了院落来到了一处高阁前。
“师尊在里头等你。”
话落,阁楼的门应声而开。我踱步进去,阿池没有跟着进来。
内室中依旧充斥一股檀香味,左右开道各摆了一排明晃晃的蜡烛,黄色的幔帐左右挽着,最后便是两道竹帘阻隔了视线。
帘子一掀,一股淡雅的梨花香逐风而来。窗口,须眉老道正端坐在菱花席子上,面前摆着一方棋盘。风不止,带进些许的梨花白,倒也铺陈了一席子。
“小龙鲤,十年不见了,可见你的修行大涨了啊……”
十年,他将我关在浩渺峰的冰窟中,逼我寒池浸身,闲来无事只能修炼。如今身上禁术已解,练就一身铜皮铁骨,万年修为重归,说到底我还应该谢谢他,只是到底又被他算计了一回儿,气得牙痒痒的,却愣是不知该拿他怎么办得好。
他正在布置着眼前的一方珍珑棋局。白子黑子纠结成串,首尾相咬,我虽不懂棋艺竟也感受那棋盘上铮铮杀伐之气。
须眉手执一粒白子,去迟迟没有将它落在棋盘上。
“他们二人虽在忘川河内洗尽了一身谪仙气,却依旧以上神至尊投入凡尘,仙根尤在。短短十年,便将老道交予他们的本事学成了七七八八。你可知在你上浩渺峰的第三个年头,他便可以御剑上那浩渺峰了,却硬是挨到了如今。”
他这般说我也不吃惊。到底是神君的转世,虽投了凡胎,本事还是有的。
须眉老道说罢,手中捻着的白子慢悠悠地放在棋盘的中心点。白子落盘,华光骤闪,我竟见着棋盘上的黑子正在一块一块凭空消失。
云迷雾散后,棋盘上只剩一大片白子,清明了不少。
须眉捋着一把胡须,仰头“哈哈”大笑着:“这棋局如时局啊。有的时候一子也能攸关生死,棋差一招,便是满盘皆输啊……所以关键是要看那下棋人要如何走那一步了。小龙鲤,如今那沧海大洲便如方才那棋局一般,时局该如何进展,那便要看那关键一子要怎办下了……”
见着他眼中精光陡闪,我浑身汗毛一竖,总觉得又有种被人算计了的感觉。
从高阁出来,我揉了揉昏胀的头。莫名听了那须眉老道一通棋理,虽知他话语里头暗藏玄妙,我却无法探知大概,心头无端压上了一块大石头。
走上来时的路。老远便听得战秀秀那中气十足的嗓门。
“喂!阿池!你再与我比试一次可好!”
穿过拱门,我便见着阿池坐在那一方石墩上用着锦帕拭着手中的长剑,他的跟前立着一脸不耐的战秀秀。
“我们再比试最后一次好不好!这次我若输了便再帮你劈一个月的柴木!”
“你到底有多少个最后一次……”
见到这番场景,我不觉失笑。时光陡转,思绪飞远,记得以前在沧海水晶宫的时候,这白虎真君也是一天到晚跟在神君屁股后头,声声吵着要与神君比试,却从无胜过。如今这二人投了凡胎,竟还是这般,倒是叫人怀念。
三日后,我携着阿池与战秀秀离开了清华岛……
……
十年后,重新踏上凡尘土,心中还是不免感慨。益州城外的场景一如往昔,却少了几分生气。
我环了环四周,周遭寂寂,空无一人,不远处的那条长河明光点点,细看之下竟是几座莲花灯盏寥寥飘在上头。
我掐手算了算时间,恍然,今日原又是一年秋灯会,只是较之十年前的那晚似乎过于冷清了些。
进了城,依旧时一路空旷。道路两旁难得看到几家开着夜市的小店,店门口的花灯如残叶般摇晃着,店里头却空空的,连帮衬的小二都枕在木桌上打着瞌睡。
我新生疑惑,这好好的一座城究竟发生了何事,虽是夜晚,却依旧能感受到空中罩着一层阴霾,压抑得紧。闲来无事,三人便走进了一家半阖门的小店。
三人一进门,一位老者便迎了上来,脸上露着喜色。
“三位客官要吃些什么?”
其实我们三人的目的不在吃,只是为了打听一下这益州城的境况,于是随意叫了几样菜。
那掌柜的店里也没什么生意,闲来便也同我们聊上了话。
问及这益州城怎会变得这般冷清时,他静默了一阵,到头来直接就着我们身侧的空位坐了下来,摇头叹息道:“唉……现在这世道乱得紧啊,咱们哪还有心思过那秋灯会哟。据说其余三国见不惯我梁国国富兵强,已经结成了同盟,不日便要集结兵力犯我大梁。原以为是个谣传,只是全国已经到处张贴了皇榜说要招兵啊……所以咱老百姓也都信了七七八八。而且近来也发生了一些怪事,咱这益州城内好好的竟失踪了好些壮丁,有些竟是在家中平白没了踪影的,后我听得不止咱益州城,其他地方竟也出了这茬子事。现在全国招兵,壮丁又接连失踪,闹得那是人心惶惶,有些地方竟抓了十三四岁的孩子充数啊……咱这益州城,幸好有那战大将军在守着啊,要不然也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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