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了小苑门口,我跳下车,近秋抱着睡眼迷蒙的阿烨等在灯笼下。肥球乍见到了我,朝我伸出两个肥肥的小胳膊嘟囔道:“师父你丢下阿烨去哪里玩了?阿烨担心死了。”
接过肥墩墩的小仙童,我捏捏他的脸,又捏捏他的胳膊,放下心来,道:“师父见那檀镜花开得正好,多贪了两眼,便忘了时辰了。”
肥球唔了一声,有气无力将脑袋搭在肩上耍赖:“阿烨玩得忒累了,明日怕是爬不起来的,不要去上早课了好不……”
后面那个好字半天没说出来,我侧过脸,秦卷端袖倚在青玉车上,凉凉瞅着肥球:“你说什么?”
肥球剧烈地抖了抖,埋着脸嘤嘤嘤哭道:“师父,你竟是和这个魔族的摄政王夜月赏花、谈情说爱去了。你是不是看上他了,那东华师父怎么办?师父你要做个抛夫弃子的负心人么?!”
一把捂住他胡说八道的嘴,我呵呵呵地对秦卷道:“你放心、放心,明早我一定亲自将他送过去。”
翌日,我到底没送阿烨去演武场,一早就被中天的礼官们叩醒了门。礼官分了六波,从送亲典仪到妆容彩礼,一班班人马按部就班地来了去,去了来。略看看呈上来的单子,礼仪繁复自不必说,光是那一箱箱的奇珍异宝就可窥得天界对这桩婚事下了多大的本钱。
我瞌睡连天地强撑着眼,等礼官们禀报了最后一项事宜,我如释重负地合上金丝绒笺:“这些你们不必一一呈报给我,捡着最好最细致的置办就是了。”
礼官喏喏称是,几人相互交换了个眼神,一人跨了出来:“其他事宜我等可自行定夺,但婚期此事只得由老祖宗您拿主意才是。”
托着腮懒懒道:“我拿什么主意?这天界里推算吉日良辰的还有比司命更在行的么?你托我的口信去南斗六君那,让大小司命给择几个好日子报上来就是了。”
这厢事罢了,无意中瞅见肥球落在殿内的披风,演武场毗邻天河,水风肃冷。又拾了些他爱吃点心,一并给他送过去。门才跨出去一步,近秋领着个仙侍进了小苑,仙侍是英招那边的人,精明能干的模样,便听他道:“昨日连婉公主自下界被接回九重天了,帝君的意思是请祖宗您出面做个人情,让公主与昭圣君见上一见。”
英招说我只须挂个主婚人的名头,可现在竟是要我从头劳累到尾的架势了,天生懒骨头的我略生了些不快。
连婉那边好说,难得是请动秦卷去赴这个相亲宴。折回殿内里,苦思冥想了会,脑中灵光一闪,扬声让近秋去内寝将我昨日的针线笸子取来。笸子里盛着只快绣成的香囊,本是我无事打发时间绣给阿烨的。取了针线略改了改模样,添了株连理枝,便是个正经的相思囊。又拆了右角未完工烨字,重新绣上个婉字,我自觉十分完美,十分无暇了。
在旁的近秋望着我兴致勃勃的模样,突然道了句:“不值得。”
针骤得刺进指头里,我吮着血口齿不清道:“你刚才说了什么?”
他却不再开口说话了,瞅了瞅他,将香囊放入袖中,带上肥球的披风与点心,奔赴向了演武场。
时值近午,按理是该午休了,可在演武场外候了半天,眼见一个个汗淋淋的少年少女热气腾腾地走出来,却不见肥球的踪影。禁不住拦了个学生,问了后方知,肥球他挨罚了……
那学生言辞闪烁道:“上神自己看看便明白了。”
我有种大事不好的预感……
进了杀气腾腾的演武场,只见刀兵林立,黄沙漫漫,萧杀之气扑面而来。我吩咐近秋候在门外,自己拎了袖子,往里头寻去了。走了约百来长左右的路,忽见得左前方的梅花桩上跪着个小人,自是肥球无疑。
不见秦卷,唯有肥球一人举着柄比他还高的长枪,顶着满额的汗珠,跪在木桩上,小脸绷得紧紧的。午时日头正盛,手在眉骨搭了个棚,我仰头道:“你这又是做了什么混账事?”
一见我,肥球立刻垮下了脸,泫然欲泣道:“师父……”一说话身形一歪,险些跌了下来,他倒是争气,稳了稳身子,又晃了回去。
我瞧着很不忍,问:“跪了多久了?”
“半个时辰。”清冷的声音响起:“若是不想跪了,就滚出这演武场,以后不要来了。”
肥球眼中燃起了熊熊怒火,小小的胸膛起伏了番,憋红着脸继续好好跪着。
我敛声静气地问:“他犯了什么大错,要受遮掩的罚?”
看清秦卷时,嗓子一干,我何曾见过这样的秦卷?贴身的玄黑劲装,紧致有力的胳臂腹部张扬着男性的力量与英挺,一束黑发仅用条缎带高高系于脑后,额上唇角皆是细密的汗水。我退了一步,脸上有些烧,觉着这样的秦卷委实耀眼灼目了些。
秦卷将长弓随后一丢:“目无尊长算不算错?”
肥球哼了声,秦卷淡淡道:“再添一个时辰。”
“……”无语地看了眼肥球,这小子因这点在东华手下吃了多少亏了,居然还不改?算了,罚就罚吧,大不了晚上回去好好给他补一补。
惦记着另外一桩事,我道:“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避开了肥球,我到了处角落,四下里望了望,从袖里掏出香囊来递给了秦卷。
秦卷面无表情地看了看香囊,并不伸手接去,挑高了眉骨,用一种很奇异的眼神看我,仿佛看着个地里蹦出来的妖兽般。望得我情不自禁地摸摸脸,难道今天胭脂抹多了?
“啊”地声,我急忙辩解道:“这、这个不是我送的!”咽了口唾沫我道:“这是连婉公主托我转达给殿下的……”
咳了声,开了头,后面早就打好草稿的说辞就如流水一般洋洋洒洒地抛了出来,无非是“公主仰慕殿下很久了,今次有幸与殿下结得秦晋之好,欢喜一场。奈何女儿家面皮薄,就以相思囊寄托情谊,恳请殿下一见。”
秦卷这才施恩般两根指头提起香囊,觑了一觑,露出个冷笑。
看他收了香囊,宽心许多,道:“公主才回九重天,稍作休整。我便做主定了明日未时二刻,在紫阳宫后头的燕池边摆了桌小宴,邀殿下小酌。”
秦卷无阴无晴不作表态,恐他不乐意,加了句:“婚姻乃人生三要事之一,殿下既要迎娶公主,婚前见个面也是好些。”这连婉公主我也不曾见过,也不知品性才学如何,但神族尤其是世家对子女的教养总归不赖,天帝的亲表妹,身份也担当得起。唯一不定的,就是这个公主的姿容不知匹不匹配得上秦卷。秦卷自个就生了张绝胜容颜,万一这连婉公主的脸面生得没他好,日日见着夫君比自己还花容月貌的容貌,岂不是要呕死?让他们婚前见个面也好,省得蒙着盖头不明不白嫁了,处不来又生出事端来,到时候第一要找的就是我这主婚人。
深深觉着自己这番打算已是非常妥帖非常人性化了,可就不知秦卷这一声不响到底是几个意思?去或者不去,也好给我个话啊。
哪晓得,秦卷拎起了外袍作势就要走人,我忙一把扯住他的衣裳:“殿下!”放柔了些声音:“殿下,公主还等着你的好消息呢。”
最后虽然不情愿,秦卷终究是答应了。
路过肥球那抚慰了他两句,回到小苑我洋洋洒洒地写了张帖子,唤了个仙侍让他送到连婉公主的府中。仙侍很快回了连婉的话来,意思也是应下了,并羞羞涩涩地表达了谢意。
相亲宴是摆下了,可到了那日那个时辰我却没得去成,这回是紫华府的青枝登门拜访。青枝东张西望往小苑里搜寻了番,没找到他的小主子,不免失落。
我问道:“别找了,肥球进学去了。你来做什么?可是东华有事嘱托?”
青枝没精打采道:“祖宗,是小人自己来找您的。您再不回去,紫华府要被人拆了。”
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地敢去东华那踢馆?我不大信。
青枝苦着脸:“魔族的那个钟樱公主趁祖宗您不在的这几日,日日缠到府上。上神碍着天帝的情面,不好赶她走,一早避去了灵鹫山。那位殿下找不着东华上神,每日就拿我和陵叶出气,今日折紫竹,明日就要烧房子了。”
东华哪是这样好说话的人,别说一个钟樱,就是秦卷去了怕也一柄青剑扫了出去。想是正巧去了灵鹫山,留着这两个可怜孩子白白吃钟樱的苦头。这不是什么大事,但也不能任由钟樱在紫华府撒野。至于连婉那边,我不去正好,相亲这种事有第三人在场就失了许多情趣,遮遮掩掩地连个小手都不能牵。
这么想着,云头一起就回了紫华府邸。回去时,陵叶正低头扫着一地落叶。见着我,忙丢了扫帚行了一礼。问他钟樱去了哪?陵叶脸色僵僵道:“追着君上去灵鹫山了。”
我一听乐了,东华可没有我好说话,去了,没给他三言两语带尽面子噎死她就是往好里想了。好不容易回了趟自紫华府,不大愿意即刻赶回学塾,就吩咐青枝和陵叶过去伺候肥球。自己一人在府中翻翻书,小憩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