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觥筹交错,杯光水影,泛成一片。开场没多久,便有人端着酒杯上前,在我和秦卷前略顿了顿,却是朝着我而来。以至于我不得不放下和秦卷明争暗夺的筷子,端起酒盏来。
哪晓得嘴唇还没靠上瓷盏,秦卷在旁凉凉道:“别人以酒,你却以水,未免失之不恭。”
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够全殿人听到。
刚举起酒杯的我手僵在那,对面的小山精敬也不是,不敬也不是,皆是进退维谷。
我清了下嗓子,委婉地对那小山精道:“我不善饮酒。”
小山精怔怔点点头。
我略侧过身,一手出其不意地抓住秦卷的手,一手将酒杯塞了过去:“所以,就有劳仙上你代而为之了。”
……
满殿的目光此刻又都集中在了我和秦卷相握的手上,不用看我都能感受到漂浮在空气里各种亢奋而八卦的气息。年轻真好呐,我感慨一句,低头吃菜,全然不顾秦卷表情如何。
酒过三巡,看老山神的样子也是有话要讲,该步入正题了。
“祖宗。”他起身颤巍巍行了一礼。
我抬袖示意他有言便道。
“以当年父神委托我族侍奉祖宗起,时至今日,已有三十六万年。”他道。
我点点头。
他顿了下,继续道:“当日,父神羽化之前特意来过一趟白茯山看望祖宗,留下一道遗命。命我等在祖宗成年之后交付与你。”
遗命?听到这,我的耳朵尖不禁抖了抖。
“父神遗命,祖宗成年之日便是成家立业之时。”
手中杯子一歪,我不明所以地反问了句:“成家立业?!”
“是了。”老山神似全然没看出我的震惊,侃侃道来:“故从祖宗苏醒之日起,我便依照父神所命,向四海八荒各族散了帖子。按照我昆仑风俗,明年春暖花开恰是订亲结姻的好日子。那时,各族青年才俊便会奔赴此地。虽说这四海之内找不出匹配得上祖宗您的,但也有那么几户,譬如高俊家的嫡长子,涂山氏的小白公子,魔族的长奉君,北荒的微生氏等等,也算是这数万年来风头正盛的人物。待他们来了,祖宗您先挑挑看,不好的咱们再找。”
……
我望望秦卷,秦卷纹丝不动,稳如泰山,更甚是贴心地将我的杯子扶正了,勾起一缕笑:“小心点,别洒了一身的水。”
被他这笑里藏刀一激,我恢复了点镇定:“这不太好吧……如秦卷所言,我已三十六万岁高龄,做那些才俊的祖宗容易,做他们的妻子未免太不合适了点。你看他们都是我八荒栋梁,白白糟蹋了多可惜。”
老山神笑呵呵道:“这点祖宗莫愁,能与父神之后攀上亲家,是他们百世修不来的福气。便是高俊帝那样的神族首领,听闻祖宗您醒来后,都特意递了帖子拜见。”
高俊帝……
我只见过他寥寥几次,每一次他都是坐在轩辕宫一重又一重的垂帘之后,即便是和他的嫡长子重华说话时也一样。对他记忆并不多,最深刻的一次就是,重华带我去拜见他。他先是询问了重华一些政事,最后挥一挥手:“我乏了,退下吧。”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看我一眼,或是向重华问起我来。这种直接明了的无视比轩辕宫中那些背后看我的轻蔑眼神和碎语更加伤人。
有朝一日,居然轮到他来拜见我。
我低头笑着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从开始到现在都在作壁上观的秦卷着意瞥了我一眼。
随后便是先照旧的丝竹舞乐,我对这些从来没什么兴趣,倒是秦卷看出几分兴味,看来传说凤凰擅乐不是假的。
宴罢之后,白茯山中大大小小的各族仙妖一一过来作礼道别。末了,我起身时秦卷不动声色在我耳侧留下句话:“子时,原地见。”
子时好说,原地?我苦苦思索了会,才想到,莫非是昨夜那个凉风习习的小屋顶?
踏出殿门前,背后一声低唤:“祖宗,请留步。”
我慢慢收回迈出去的那一步,依言停了下来。唤我的人是老山神。
作者有话要说:富有诚意的第三更!
正文4祖宗,幽会了!
老山神邀我到一处偏僻冷清的小峰顶品茶,赏花。
山中恰是草长莺飞,烟雨氤氲之时,峰顶更是风云纵起,连天上的日晖都不甚分明。
“我以为刚刚您当场拒绝小人所提的姻亲之说。”老山神拄着竹节杖在八角石桌边坐下,白眉之下的双眸比方才少了些浑浊,现出几分精明之色。
“既然是父神遗命,我怎能不遵从呢?”弹开挡在额前的玖叶花枝,我扫一扫身上云谁也坐了下来:“更何况我与其他人不同,是父神亲手在这白茯山中下,父神与我,便如寻常人家的父女。”
谎话嘛,便是要说的既正直又大义凛然,这是当初长奉教给我的道理。我一直觉得很幸运,就是同时交了重华和长奉两个朋友,一个教我人间正理,一个教我旁门左道,真是十全十美。
“祖宗如此想,自然是再好不过了。”老山神先给我斟了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却没有喝:“其实从小人来看,祖宗您当务之急也是找门好亲事。”
“为何?”
老山神放眼看向云端深处:“祖宗恐怕不知道当今世道再也不是父神在世时的世道了,八荒之内群雄割据,神魔两族纷争不休,夹在中间弱小的妖族人族苦苦挣扎。祖宗您的身份是您的保障,可也是您的祸害,多少人想要依仗您,就有多少人想要毁掉您。”
我听罢,觉着他说得有点严重。因为我觉得这颗三十六万岁的玉姥树,无权无势无兵马,于这些神魔来说顶多起到个精神象征的作用,就好像两军对垒挂在自己阵后的那面大旗一样。开战前鼓舞下士气,将军喊个:“我军有上古神树的庇佑,必得天助,大家放心地给我上前一路砍。”什么的。
但我这人一向很有素质,从来不打断别人说话,所以我只是默默喝了口茶。
“小人在此可否斗胆一问?”老山神见我半天不语,突发一问道。
我点点头。
“如果将来神魔两族皆有人求亲,祖宗会选哪一族?”他试探道。
这可是个艰难的问题啊,神族与我有血海深仇,魔族那边与我也不大对付。我笑道:“天下六族,为何要在这两族之间选呢?我看妖族也有昌和君那样的人物,地府十殿阎罗也个个都是拔尖的。”
老山神忙道:“这不可不可啊。莫说只有神魔势力强横,足以护得祖宗平安。便说那妖族昌和君,听闻其生性残忍狠辣,手下尸骨无数,哪配得了祖宗?至于地府,属三界里最阴森寒冷的鬼域,祖宗这样的贵体哪受得住。”
八千里深的无量海底我都待过,区区一个地府鬼域,祖宗我受得住啊,绝对受得住。
“这个,婚姻之事还是看自己喜欢为好,想来父神也不愿委屈我嫁个两看两相厌之人。到时候待那些才俊们过来见了面后,再做抉择不迟。”我只得搬出父神,打个太极。
“这是自然,自然。”老山神连颔首,吞吐道:“其实……”
我看这花也赏得差不多了,茶也喝足了,惦记着回去还有点事,站起身便想告辞,却又被这个“其实”给拦了下来。
“山神有话不妨直说。”我向来看不惯别人吞吐,催促道。
“其实,秦卷仙上,与祖宗您才是真真般配的一对啊。”老山神长长吐出口气道。
脚下一个趔趄,我差点仰面滑倒在地。一想起初见时,秦卷那身华丽斑斓的袍子,狭长妩媚的双眸,我就和吞了苍蝇一样。扶着桌子站稳身子,我忙道:“这个使不得,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为何使不得?”老山神较起了劲来:“论身份,再没有比秦卷仙上更适合祖宗了;论仙术实力,早在多年前,秦卷仙上为了护住祖宗,以一身之力斩杀了四大凶兽之一的饕餮。真真是祖宗不二的良配。”
“这个,实不相瞒,其实我心中已有……”
“爷爷!”一声娇喝乍然响起在半空。
“阿蛮!”又一声叱喝。
随之,两个人影显现在空中,一个粉嘟嘟的身影和道箭光似的直冲了下来。
我退了两步,又重新坐了回去。
落地的少女紧走了几步,噗咚在地上跪下,满面泪痕道:“爷爷,你为何如此狠心,将我与阿泽分开,嫁到长白山去?”
“这是……?”老山神糊里糊涂地看向紧跟而来的青衣少妇。
青衣少妇先朝我跪行了一礼,才直起身,拉着少女衣袖,低斥道:“此事你爷爷并不知晓,我也才从你阿爹处得知,你这样贸然闯来,实在太过无礼,被你阿爹知晓,又要生好大的气!”
“我与阿泽自小一起长大,你们要嫁便将少燕嫁过去好了!我听闻那长白山少主是个男女皆爱的,少燕那样的,正是合了对方胃口!”少女拧着脖子,一张俏脸因气恼涨的红通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