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云亭晓得它这是见二人不理自己,有些发急,心中不由得好笑,忽然想到方才那只自地底下飞出的细瓷坛子,忙问道:“白凤,方才那坛子是你起出来的?”
白凤树得意道:“若不是你方才压到了我的脉络,我早就用根将坛子抛了出来!”程云亭失笑道:“我倒不晓得,一株树还有脉络……”白凤树愤然将叶子摇得乱响:“若不是我,今日小娘子危在旦夕!”
九商抚了抚白凤树的树干,低声道:“多谢你……”白凤树猛然悄立不动,似是悴不及防,吃了一大惊。程云亭见状忙轻轻放下九商,故意走到白凤树前整了整衣袍,作了个长长的揖,把白凤树惊得果实都叮当起来:“今日这是怎地了?一个二个都对我这般客气!”程云亭瞧见它的叶子边缘竟变成了粉紫色,暗笑它起了羞意,一本正经道:“今日九商元气有些损耗,我且带她去休憩,改日好好给你道谢。”白凤树仍自客气:“小郎君,你这般瞧得起我,实在当不得……”却瞥见程云亭将九商一把背在背上,展开身形直往坡下的阁楼里去,这才晓得程云亭是打趣自己,气得浑身飒飒,却只能听到远处程云亭爽朗的大笑。
程云亭不顾九商的争辩,将她仔仔细细地用毯子裹好,上面还加了一层南都赠的大氅。九商好久不曾见过这般体贴入微的程云亭,虽任由他摆布,却一直拿眼睛瞧着他。程云亭见九商乖乖地躺在雕花大床上,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熠熠生辉,心中先软了,俯身吻一吻她的额发道:“方才我喂你饮了太多漫天莲的膏汁,你也晓得,那是清心丹最精华的部分,清心丹的寒气你也知道……虽然你现在身上有极阴之气,可补得过了反受其害——你且乖乖听我的,莫要想着一蹴而就,立刻便能将分身召出来,还是好好养将两日罢。”他掖了掖她的被角,又道:“我晓得你巴不得立刻离了这鄂华岭,只是如今情况有变,且这芙蓉庄中的时辰,外头一天在此处能当好几日使,不急于一时。”
九商听得他这一长篇,只得应诺,又道:“我只躺一日。那口诀我已然背会了的,你不许我到冰晶阁里去,我便在此处修炼——只怕还是会走火入魔。”
程云亭无奈,只得许了她,这才转身回了书房。
甫见程云亭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九商不禁沉思起来。自己为甚会好好地走火入魔了?那小狐先前还十分乖巧,后来双眸中尽是血色,放佛要将自己吞噬了一般。明之素来是那说一半藏一半的性子,今日能告诉自己这是走火入魔而不是作了个噩梦已然难为了他。沉吟间,九商忽然想到了自己在见着那小狐时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与天地齐寿”。这一想,身上不禁出了一层薄汗——难道这便是自己走火入魔的缘故?
她猛然想到了初初要修炼之时,在晶壁上念到的那段话来,再也躺不住,急急地披了衣裳起身,悄悄越过书房,身形一闪入了冰晶阁。她顾不得甚么,直奔冰晶阁的一侧,终于找到了那段阿娘刻下的字迹:“……正因太易,反遭天嫉。若心怀诡念者,只怕在思郎花中迷心迷智,不得善终。世道之中,步步行犹如落子,不得回头,万不得堕入魔道,甚记甚记。”
九商抚着那恣意的字迹,不禁泪盈于睫。阿娘甚么都想到了!心怀诡念,迷心迷智,殷殷相告就在耳侧,只恨自己在修炼之时心愈来愈大,差些成魔……亏得大错未酿成。她将心沉静下来,缓缓地悬在了空中。
九商左右手相扣,先圆转着念了好几遍清心咒,觉得心定如水后,才慢慢顺起召灵术的口诀来。同在白凤树下偶得之梦境有些相似,这回她又瞧见了一只淡金色的小狐,摇头摆尾,十分憨态可掬。九商不由微微一笑。若是此时白凤树瞧见了,定然要大为惊诧——不过是短短几息,九商身周的气息已然静谧祥和,那里还有半分燥烈?那小狐的身形渐渐现了出来,毛茸茸地十分讨人喜欢。在九商身侧打着转,一双眸子正如雨后天晴的青瓷一般,澄澈明亮,再不复初时的血红肆虐。
那小狐纯明的目光落在九商的脸上,九商轻轻吐出一口气,手指微微一拈,一枚莹然的水滴便顺着白葱一般的指尖滴落下来,那小狐欢喜地跃上来吸允了去。若此时程云亭瞧见了,定然要大大地赞叹一声。如今美人幼狐在幽深的冰晶阁空中静静地悬着,小狐嬉戏着,怎地看都教人有些别样的赏心悦目。
☆、第九十四章
小狐并不管这些,蹦着闹着,身形渐渐明亮起来,纤毫毕现。九商伸手抚了抚那小狐,一阵沁凉传来。九商心中默念了一回,那小狐便随着她所想左右蹦跶起来,又随着她念出的消隐咒渐渐淡去。如此反复了几回,她这才信自己这是真的掌握了召灵术,不禁大大地松了口气。待得她从空中缓缓落下时,竟又瞧见了曾经惊鸿一瞥的窈窕身影。那一招一式,竟和先前在晶壁上瞧见的四十二路踏雪剑法一模一样!
九商屏气凝神,自发髻中抽出月华剑,随着那女子的招式一一过了起来。“寒梅傲雪”、“素娥独酌”、“孤翁垂钓”、“青女织梭”……九商只觉着自己同月华剑融作一体,一点点极阴之气自指尖汇入剑中,发出一声声低吟。待得练至最后一式“踏雪飞鸿”之时,九商忍不住胸中汹涌之势,长啸一声,随即觉着一股极阴之气在四肢百骸中翻滚蒸腾,绵绵不绝充盈汹涌,恰似“连空野水入洪荒”!
九商身在冰晶阁中,犹自不知外间的芙蓉庄已然翻天覆地。程云亭此时正在炼丹房中,忽觉大地“咯咯”震动,连带着那博古架上的瓶瓶罐罐碰得叮当乱响。白凤树竭力护着自己的叶子,又速速递了一片叶子去炼丹房外传音,那叫嚷声在混乱中竟显得十分清晰:“怕是大成了!大成了!”它这话递得没头没脑,程云亭却明白了:九商功法大成,故而芙蓉庄才会有所感应。他不由得心内狂喜,三步并作两步往炼丹房外去。只是如今处处皆摇晃得厉害,他只能紧紧扶着书房中的多宝格才能勉强不被地动之势甩出去。
这一次地动山摇虽然狂烈,却并不是摧枯拉朽之势。约莫过了半盏茶功夫,程云亭才觉着自己的双脚踏踏实实落在了地上,不禁长吁一口气,冲出书房后忙朝那面铜镜处去。他只觉着眼前一闪,面前那风姿高贵之人不是九商又是谁?
他一时间竟不敢直视九商的双眼,就像头一回在师娘面前时那般诺诺,有些自惭形秽。九商不说不动,仅仅站着便教人有一丝无形的压迫,颇如在翠驼岭见到南都时的那般感受。自己进了灵毓山从未帮过九商一丝一毫,也不曾有过进益……他的眸中慢慢变得晦涩不明起来。
九商兀自不觉,欢喜地握住他的手,唤道:“明之!”程云亭缓缓抬起头来,瞧见她那双清润的眸子中情意绵绵,尽是瞧见自己后的欢喜,心中一软,反握住她的手。
二人待得出了阁楼,都有些愣住了。之前外面不过是一处山坡,上面尽是绿草茵,白凤树在其中一株独秀。如今面前俱是些峥嵘古树,放佛是一瞬之中从地下冒出一般。程云亭一眼便认出了其中一株树,竟是上古阴琼。光瞧眼前这些,只怕鄂华岭上的珍稀都比不上其中一二。他二人正自瞠目结舌,却听到林子深处远远地传来白凤树叫嚷道:“小娘子!九商!小郎君!”
九商同程云亭循着那声音,二人皆小心翼翼地在那些古树中穿行,颇有些像在朝凤林中穿过的架势。待得见到叶子泛着紫金色的白凤树时,二人皆吃了一惊。九商还不曾开口相询,便听到白凤树委屈道:“如今这些上古神树皆被九商唤醒了,我算个甚么?”
九商忙安慰道:“白凤,你瞧瞧你如今多美!”她攀住一侧枝条,细细地抚摸着那泛着金光的叶子边缘道:“你如今益是进益了,难道不开心?”
白凤树哼道:“这片山坡本是我独个儿的,如今这般挤,我心中自是不忿。”它原本是怕九商再不瞧自己一眼方出此言,那料九商道:“阁楼后有一处莲湖,若是我将你移到那处去,你瞧着如何?”
白凤树身上的那些耳报神们早就将这芙蓉庄中的一草一木一湖一泊报将自己听,也晓得九商那阁楼之后有一处极美极静谧的湖,那里的水清凉可见底,风景又美,凉风习习,比起如今同一大片同类们挤在一起来,自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想到此处,白凤树哪里还要九商出声相询,将满身的紫金叶晃得哗哗响动,道:“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程云亭在一侧偷笑,九商口角噙笑,将一只柔荑贴上了白凤树的树干。不过是一瞬,白凤树瞧见自己在湖中亭亭的倒影,欢喜地大叫道:“甚好!”
程云亭却瞧出这莲湖也不在是原先他同九商铺撒漫天莲的莲湖了,只怕是原来莲湖的五倍之大,远处的湖面上氤氲一片,近处一瞧,那水比玄石溪、寒碧潭中都要明上半分。他忍不住俯身下去,掬起一捧来饮下,顿觉清爽一片。白凤树瞧见他这般,欲言又止。九商大笑道:“咱们多久不曾痛饮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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