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商眼见阿娘又伸出手来,爱抚地摸一摸自己的额发,心中忽然发颤——昨夜阿娘便是这般。教自己沉沉睡去,若不是裴长老一行人自身侧而过,自己如今只怕还在那松林中转悠!她望着阿娘那决绝的眼神。心中大喊一声“阿娘,不要!”却怎地都抵不过那一阵细细钻入鼻中的幽香。
淑眉见九商软倒,挥一挥手轻轻将九商藏了身形,安置在一侧,面上已然冰冷一片。她从不知赤荷曾对容宁下手!若早些知晓。自己怎地会肯当了她那永世轮回、痴心妄想的种子!
胡淑眉当年亦是灵毓山脉一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如今下定了决心,竟是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那间矮屋。喙儿正乖乖地在屋外候着,见淑眉迈出屋子,忙恭谨道:“大人,赤荷大人并族老们皆在殿前候着您呢!”
淑眉望着她额头上那一抹红莲花瓣。轻轻伸手替她抹去。想到自己额上已然深印不去的红纹,她冷冷一笑,径自朝殿前走去。
九商这回有阿兕相帮。不曾如昨夜一般被阿娘放倒,饶是如此,仍挣扎了近半柱香的功夫才清醒过来。她心中暗暗叫苦,不曾想阿娘竟这般厉害。她方一踏出屋外,便瞧见了那低眉顺目的小婢。忙抓住问道:“去前殿如何走法?”
喙儿心里头还有些迷糊,总觉着自己身上像是轻了些儿。可到底少了甚,又说不清楚。方才眉姑姑可是对自己笑了呢,那模样,真真比雪莲花还要美上千万倍。她正胡思乱想着,忽然瞧见了先前拿剑指着自己的小娘子,横眉问路,心中又怕又惧,竟指错了方向。
九商在那一片连绵的屋宇之上兜兜转转,心中又急,兼之与赤荷取走的那柄鸳鸯剑竟失去了联络。她此时才发觉,这青渺峰之上的屋子是不断移动的,可恨她当年不肯习五行八卦,如今倒在这节骨眼儿上迷了方向!
阿兕在九商手腕上轻声道:“莫怕,咱们自那屋子出来,至今不过半晌,如今若寻到了你阿娘,定然万事还来得及!”
九商方要开口,忽然嗅得不远处幽香大盛。阿娘定然在那里!她登时大急,忙朝那方向迅疾而去。一路只闻风声凄厉,在耳侧响如擂鼓。此时她已然顾不得此处禁制重重,竭力运功同四周相抗衡,待得她赶去前殿之时,只觉着身上无一处不发烫,放佛整个儿要爆裂开来一般。
待得九商终于赶到前殿,正瞧见一张扭曲到可惧的面目,果然是那褪去了假面皮的“姨祖母”。她眉眼本精致妖娆,此时扭作一处,却狰狞无比:“胡淑眉!你可知自己在作甚?”
淑眉静静地立在阶下,身后是三丈高的黄金鼎炉,其中沸腾翻滚,青烟缕缕,十分骇人。她眉目含笑,神情平静无波,放佛从不知面前此人暗害了自己心爱的夫君。九商瞧见那炉鼎,已然觉着怒火中烧——这赤荷,并那底下坐着的一干族老们,竟想眼睁睁瞧着阿娘自己走入那炉鼎之中,以身为引!
九商已然蓄势待发,便等着那赤荷出手,便携全身之力相击,哪怕两败俱伤,亦算救下了阿娘,报了爹爹的仇。只是那赤荷竟一直无任何动作,底下的族老们亦如同被施了定身诀一般,半点动静也无。
九商紧绷着的一根弦渐渐松开,却觉着浑身上下亦难受不堪,放佛在烈火中炙烤一般,真真同梦魇中一般无二!她勉力睁开双眼,正瞧见阿娘口角徐徐漾出笑纹,身遭的幽香愈发浓烈。赤荷似还是不甘心,双目如同淬了毒一般射向淑眉:“你可知道,你这般散功,到了最后便是元魂自爆,灰飞烟灭!”
淑眉不为所动,一双如雨过天晴一般的眸子静静地望着赤荷。赤荷如今被那含了软骨散的幽香定在那镶了紫玛瑙的宽椅之上,只得逞口舌之利:“你才活了多久?好眉娘,你且听我的——当初我在枫雪岭上呼风唤雨之时,你们的二十代先祖还在襁褓中嗷嗷叫唤呢。若真个儿化作了一抔灰,这岭上还有谁会记得你?好孩子,”她俨然换了一副长辈口吻:“你小时候最爱姨母,是也不是?连喜欢上了一凡人都要同姨母悄悄说道,还是姨母替你出谋划策,同那凡人结缘……”
赤荷口内喋喋,心中已然懊恼透了。她活了万年,妖族最多便是这般长的元寿,往后便是元神悄然散尽。可她不肯便这样死了,自心法大成后便偷偷练了阴损法子,终于能借后辈之元身苟延残喘。如今眼瞧着快触怒往生之律,便费尽心机在族子族孙中挑出了骨骼元身最为清贵的淑眉,悉心栽培。后又摧其心志,施展百般手段,便是为了能教淑眉肯死心塌地,作了自己那往生轮回的种子。
是甚处出了差错?赤荷嗅到身遭那雪莲香愈发浓烈,心中终于惶恐起来——再这般下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淑眉便会散尽了功力,元身自爆!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不由得暗恨自己太过大意。怎地便信了淑眉真真肯将自己献出来?她试着运劲一回,骨头仍旧酥软不堪,不由得心中暗恨。此时这具身子真真已然油枯灯尽,正等着那雪莲皇丹教自己重塑新身!怎地便在此时……难不成是山神要亡了自己?
九商听着赤荷一顿叫嚣,面色却青紫一片,心中冷笑。她却不信赤荷口中那阿娘会自爆元神的鬼话,还以为阿娘幡然醒悟,肯同赤荷抗衡。她见赤荷面色愈发难看,心中愈发欢喜,脑袋却昏沉沉起来,放佛有万千影子在身侧盘旋。她一时忍耐不住,索性现出身来,望着高踞于座却动弹不得的赤荷,忽然觉着一片酣畅淋漓,狂笑起来。
淑眉已然觉着胸腔中滚热一片,知晓是大限以至,却见爱女从暗处现出身来,心下大急,嘶声喝道:“九商快走!”九商却不知有险,笑颜如花,反要靠近前来拉住淑眉的手:“阿娘,要走咱们一道!”
淑眉浑身上下已然如同业火烧焚,再也止不住,却不肯就此自爆,还盼着能教九商远远走开。她含了一口鲜血,恨声道:“你想让我同你爹绝了后么?!”
赤荷却在千钧一发之时瞧出了绝处逢生的机缘,拼尽了全身的气力,展开挪移**,这原先能挪动山河之术,如今不过堪堪将九商移到自己身侧。九商还不曾回过神来,却被一道金丝箍住了身子。赤荷“嘿嘿”冷笑起来:“眉娘,你若是肯瞧见自己的骨血同我一道灰飞烟灭,便尽管自爆了来!”
她话音刚落,脸上的狞笑还不曾收起,九商便听到了一声巨响,如同山崩地裂。原先立于淑眉身后那黄金鼎炉,几乎被摧成一张箔纸,一阵阵罡风几欲将整个青渺峰毁尽。耳边是赤荷的厉声呼喊,族老们的惊恐尖叫乱成一团。淑眉十指飞点,九商左手腕上忽然光芒大盛,随即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她最后只记得阿娘眨着流血的双眸望了自己一眼,随后变成了一缕轻烟散在了崩裂的山峦之中。
☆、第一百七十三章
原先挂于屋檐之下的倒垂红莲,亦在风中悲鸣消散,终究化作了枫雪岭上一抔尘土。多年后岭上仍有传言,当年赤荷同淑眉一战,整个青渺峰几乎夷为平地。胡淑眉之爱女亦在此战中消失不见,有人道她为凡人夫君所救,有道她已身死,有道为沧澜王带回锦玦岭疗伤,种种传闻,不一而足。
“九商,九商!”芙蓉庄中,白凤树竭力唤道。九商只觉着浑身暖洋洋的,可是心中苦痛万分,再不愿醒来。阿娘走了……都是自己的错!若当初自己不曾迷了心智,不曾在殿前现身,阿娘是否不会死?她当初为阿娘讨来的几粒黄金粟,还一直藏在心口……只等着将阿娘接了出来,好生用黄金粟调理内息……可如今阿娘不在了!她心中放佛有千百只爪儿在挠着,想沉沉睡去,却总被吵醒。
“九商,云亭兄找你都快疯了!南都并沧澜几个,已然快将整个枫雪岭翻了个底儿朝天,你就快些醒来罢!”白凤树愈加焦急,偏生此时芙蓉庄已然禁闭,它半点消息皆传不出去,却能瞧见外头的光景,只得一遍遍唤着九商。阿兕已然恢复了兽形,沉默地趴在一侧。那日淑眉元神爆裂,它挡在了九商前头,亦受了重伤,好容易在芙蓉庄中养了些元气,镇日里对着白凤树的焦急一概不理。
九商听到“云亭兄”三字,心中又是一痛,想来明之已然知晓了阿娘魂飞魄散的消息了罢?他二人跋山涉水,千辛万苦,最后竟换得了这样的结局!
程云亭自同九商分开三日后,已然十万火急求来了南都同沧澜。南都素来不喜程云亭,却比沧澜还要先赶了来。三人在青渺峰一带盘桓甚久,南都竟破例开了天眼。可芙蓉庄威力太甚,南都只能隐隐约约觉察到九商所在,却怎地皆寻不着她。白凤树却是能瞧见外头的光景,故而日夜呼唤。
九商在芙蓉庄中虽休憩许久,仍觉浑身无力。她挣扎着甫一现身,不消一刻便落入了一温暖的怀中。她勉力睁开眼,望着程云亭已然消瘦了一圈的面庞,喃喃道:“明之,明之……”话音未落,她便痛声饮泣:“是我害了阿娘。我害了阿娘啊!”虽后来在芙蓉庄的那段日子里,九商隐隐约约晓得阿娘自己是抱了必死之心的,可阿娘在自己面前魂飞魄散。九商每每想来,都觉得有一把刀子在心中搅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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