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蓝挣扎地皱了皱眉,却抵不过手心的剧痛和那烦闷的窒息感,终究只能不受控制一般地回话:“八里子,干荷圆叶,菊檀,不见风……灯芯草根,五更露水。”
“……好极,好极。”孔雀眼中厉色更重,手中却稍微卸了点儿力,尖锐的指甲不怀好意地磨蹭着窦蓝已经被掐出一圈青紫的脖子,“你是从哪儿弄来的八里子?又是从哪儿知道……这八里子如此得用?”
没有了脖颈处的阻拦,窦蓝连吐了好几口血,才缓过气来机械地答话:“约莫两月前,帝都的小巷子里,在一个猎民的摊子上淘来了八里子。其使用剂量和方法,全数是从玉简里的香方中看来的。”
孔雀听到这话,静了一会儿,眉头紧紧地皱着。
半晌,他才复又开口道:“为什么做这个香?”
“是我现下能制出的最好的香。”窦蓝将最初答过的话一次不差地又答了一边。
一片令人不安的静谧过后,窦蓝突然便觉得脑中一松。她知道,现在她又可以控制自己的思想和喉咙了。
她瞧了瞧脸色似乎比之前更加灰败的孔雀,忍着一阵一阵冲口的腥甜,暗自努力将体内暴乱的灵力平复下来。
“……徒儿告退。”
窦蓝福了个身,只让孔雀见着了她的发旋儿和半个额头,便安安静静地走了出去——脚步有些虚浮。
严宁庵是个绝佳的风水场,正风水。它遥遥对着皇宫里供奉历代天子和名将贤相的宝相塔,有极阳龙气迎面;其所在山头,峥嵘挺拔颇有将峰之势;整座将峰又粘连着绵延的山脉,呈盘龙状合围着帝都灵气,高低错落隐隐呈八卦阴阳之象,绝对是个万邪伏诛的人修修炼宝地。
只是五百年来,严宁庵香火渐消,最后竟然变成了高门大户遣送罪妇的去处。一时间,怨气层层深重起来,竟然把山头的风水给改得七七八八。
窦蓝私自猜测,会利用风水八卦,将孔雀大妖怪联手封在这儿的高手,一定是人修——妖修都更乐意简单找个火山口子或是极地深渊,让仇家享受享受肉体,而非精神的折磨。
结合方才的一切,显然,孔雀今天恰巧略显虚弱,而窦蓝带去的八里子聚灵香,无意中使得她的妖怪师父更加难受了点儿。
她并没有太多的怨怼,此事只是让她更加清楚地明白了横亘在自己和那便宜师父之间的鸿沟。
“诶诶诶诶小豆子!你怎么啦!”刚踏出孔雀院子,狐姑的声音便由远而近地传了过来,“我闻到了好浓得血腥味儿——”
狐姑看到窦蓝僵直的、一直在冒着焦糊味道的右手,倒抽了一口凉气。
窦蓝看着围着她急得上蹿下跳的狐姑,和远处探头探脑后也一脸焦虑地奔过来的蘑菇们,突然便觉得心窝子暖暖的。
在身为半妖的窦蓝眼中,他们已经和自己曾经的几位小玩儿伴一样,并无“这是人,而这是妖,要区分对待”这样的看法。
而孔雀,是不一样的。
身为大妖怪的警惕心暂且不提,若他当真是被人修囚禁在此处的,那么,他与人类之间的梁子可是结得大了。
无论在百年之后孔雀要利用自己做什么,也无论这些年来他们攒了多少师徒之谊,她在孔雀眼中,恐怕永远都是一旦违逆必然除之的存在。
“你可别去窦柠那儿嚼舌根。”半路上,窦蓝勾了勾狐姑的尾巴道。
从小,娘亲便教导她,要恩怨分开着算。
面对她的师父,她对他的崇敬感恩之心,一丝未少。
可面对一只就算是虚了病了,也能随时掐死她烧死她的大妖怪——窦蓝垂下眸子,她并不介意去找找能够抑制他,甚至是杀死他的办法——好让她能够活到大仇得报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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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孔雀坐在严宁庵中最高的禁爵塔尖,不怎么上心地瞧着狐姑那大红尾巴在远处一甩一甩着,最终消失在了严宁庵的院墙之外。
估摸着又是去偷鸡吃了。
体内那钻心剜骨的感觉随着月落而慢慢消退,他惨白的唇色也稍微好看了些。
他随手捏碎了一块砖,又喝了一小壶酒,最后干脆在塔顶上躺了下来。
在那暗无天日的数千年间,就是这种普普通通的,灰蒙蒙的月色,和那些零零落落,甚至是有些脏了的雪景,都让觉得那么渴望,又那么遥不可及。
所以,即便忍受这一月两次的剜心之痛,即便一个不好就能魂飞魄散,他也要出来。
孔雀半阖着眼,对着月色打量着他左腕上,那已经有一指粗的环。
它像是由无数细密的蚕丝和绕而成,错落有致十分漂亮。在月色之下,它显得比平时更亮一些,发着柔柔的微光,还间或慢慢地旋转着。
昨日下午那鸡飞狗跳的一场之后,他原本以为这环一定得少说细去一半。不想,它竟然不增不减。
窦家那个乌鸦鸦的小丫头——
她那几乎烧穿了的手心和眼前的环子,竟然同时在孔雀脑中摆了一副嘲讽脸,相映成趣。
他又不知怎的,想到那个被他拂去门边,之后又被她目不斜视地一脚踩过的香囊。
真真是好气性。记得那加了八里子的香囊可怜兮兮地躺在冰凉的地上,原本系得精致的同花结完全散了,上头还有一个灰灰的鞋印子。
可眼前的环子的确不曾减去一分一毫。
这让大妖怪觉得迷惑不已。
半晌,只听“啧”的一声,禁爵塔上空无一人。
☆、【十三】及笄之礼
【十三】
窦蓝及笄的日子就在两天后。
无论是嗷嗷叫着捧着窦蓝还没脱痂的手心的狐姑,还是恨天恨地恨自己没能做出一碗好吃的寿面的窦小柠,都在暗暗咒着动如脱兔的时光。
于是,窦蓝被迫在一大清早被人闹醒,用完好的左手,别别扭扭地吃一碗浮了两只白鸭蛋的寿面……疙瘩。
窦柠将那碗面哐地一下砸到了窦蓝的桌前,随后便一直顶着一张满不在乎脸,一副大爷样儿地靠在椅子上。但大家在阿光的示意下都瞧见了,窦家弟弟藏在背后的双手已经把衣角扯出了好几个条条儿来。
窦蓝是二十二日生的,以前在家里的时候,过了生日就是祭灶,过了祭灶就是年,大家都觉得她是个小福星,年节里都捧着她,什么好吃的全让她先挑着,与现在在庵里的生活自然是没得比。
但窦蓝却觉得,这一碗放多了盐的面疙瘩,还有堆了满桌的礼物(一只没拔干净毛的山鸡,一桶叶尖尖的露水,一张画了二十四只蘑菇的画片等),比那些金银珠宝要得眼得多。
“很好吃。”窦蓝喝干净了汤,对着自家紧张得眉毛都竖起来了的弟弟笑了笑。
窦柠一个激动,滋啦一声把自己蹂躏了许久的衣角彻底给撕了下来。
整齐地扎在门边的一排蘑菇都不约而同地抖起了身子。
之后,大寒小寒分别带着窦柠和阿光,一行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去了前院。
杨氏正站在那儿笑吟吟地望着他们:“吉物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们来呢。”
窦蓝被各种大小妖怪怂恿着,也有些不好意思——她哪儿来的心去办什么及笄礼!偏偏狐姑和二十四只蘑菇都在一边兴奋至极地张罗着,杨氏还难得严肃地与她谈了次话,话里话外全是及笄礼的重要性。她多少对这份仪式还是有些向往,加之友人的盛情难却,便点头应下了。
严宁庵规矩森严,只有新年的头个初一允许山下的亲友寄送些衣物上山。眼下,正对着大门的三支鎏金大红烛,显然是杨氏前些年攒下的。还有在严宁庵中几乎见不到的花开富贵水波绫,由一整个平安结编成的礼垫,甚至还有纯金描凤的托盘,比起帝都小户人家女儿的笄礼,却是体面得多了。
真真是不容易。
“杨姨——”
窦蓝才要开口致谢,就被杨氏笑盈盈地捂住了嘴:“别,这可当真不是我的功劳。除了那两个蠢呼呼的大棒蜡烛和几块碎布,其他的一应陈设,全是老太妃和狐姑张罗着弄来的。”
老太妃正巧拄着她那虎头杖威风八面地走了进来,旁边跟着一副姑子模样的立夏。
今个儿,老人家显然也静心打扮了一番。虽说还是一身黑灰色的素袍,可好歹在领子口衬了条枣红的边儿,显得庄重又不失喜庆。
老太妃今日也显得平易近人了些。她甚至破天荒地对狐姑点了点头,点得人家把大红尾巴炸成了个团团儿,才仰头看了看天色:“时辰差不多了,这便开始吧。”
杨氏应了,对老太妃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
因为窦蓝的至亲长辈一个不剩,所以便由杨氏担了长辈的身份来做主人,狐姑则以好友的身份来做赞者。至于最重要的、负责加簪的正宾,老太妃自然是不二人选。
纯金描凤的托盘中摆着三支簪。
按照礼制,大家姑娘及笄用的三支簪子,要么得来自德高望重的长辈,要么得来自富贵遮天的府邸。摆在最上面的那支白玉点梅的簪子,是老太妃翻找出来的,不论那一看就出自宫廷之手的精美和华贵,单单论老太妃的身份,对窦蓝而言就是莫大的殊荣;第二只簪子通体碧绿,虽称不上极品,也算是上好的绿玉了——不必说,来自江小将军,这勉强可以划拉成高门大户的赠予;第三只簪子则是杨氏添的,表面看着就是只南燕点头的金簪,普普通通,可当时老太妃接过簪子时,深深地望了杨氏一眼,却是挺满意地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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