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素来没心没肺惯了,日子该怎么过,终究不会因谁改变,所以就没有往心里去。
朦胧里她翻了个身,隐约里朔隐握住她的手腕,轻声道:“阿素,你不是个冲动的人,你不会自请辞了仙籍,我查了你那日的饮食,被人加入了一味药。”
“那药虽不足以致人性命,却可以使人迷乱心智,我顺手查了下去,这事竟是你最宠的侍女做的,她好像叫银心,我便将她断手断脚,扔下了凡界。”
素练背脊一凉,醒过来时衣襟都是汗,可又觉得那大约只是一场梦。
朔隐依旧身子半倚,表情闲逸无束,伸过手揽她入怀,目光淡然无比地望着湖面:“娘子,是做了可怕的梦?”
素练挥手抹去额上的细汗,长出一口气:“不过是个梦而已。”她看了下天色,睡过去的时候是午后,醒来竟已日薄西山:“呐,我肚子饿了,你给我做饭吧。”
朔隐没有异议,依着粗树站起,逆着斜阳的光,他的容颜仿佛洒满一层金色光辉,就宛若山巅升起的一轮绝美的妖月。
素练把一竹篓鱼儿和钓竿都背到身上,又走到朔隐身边,携着他慢慢往回走着。
自从他受伤了以后,什么粗活重活,她都主动揽过来干。朔隐的脸色经常莫名白得可怕,身子又很纤瘦,素练怀疑他会不会孱弱得一不小心就晕过去,所以不管走到哪里,都不会让他走出自己的视线。
朔隐当然没有她想象那么没用,任由她搀扶着,就好似老夫老妻,相拥走在落日余晖里。他微微勾了勾唇,偶尔被当作伤残病员,享受一下被她呵护备至的感觉,也很是不错。
素练扭过头,捏了他的臂弯:“呐,阿苍走的时候,可是交待过,没有我的同意,你不能随意走动。”
虽然她每天都要与他这么说上一遍,可朔隐好像完全把她的话当耳旁风,每到深夜里,他都在梅园里与他所谓的“未婚夫”私会。
那位“未婚夫”似乎叫英招。
两个人都是男人,素练自然不会认为他们干着红杏出墙的勾当,可朔隐的行为太过神秘了,就好像在策划什么蓄谋已久的事。
为着这些本微不足道的事,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朔隐明明对许多事都毫不在乎,偏偏就这一件,他怎么也不肯妥协。
这让素练几乎以为,自己那方面的能力,连一个男人都比不上了,不然怎么自家男人到了半夜,更宁愿去到外面鬼混。
朔隐本就有读心的本事,见素练对自己那方面功夫不到家而垂头丧气,纵然铁石心肠,也忍不住笑起来:“我的伤势早已好了大半,阿苍那样说,是他不了解我,娘子莫要挂碍。”
素练闷闷道:“谁不知道朔隐你最喜欢骗人,明明失了一身修为,伤口哪里会愈合得这样快?”
朔隐斜眸微挑:“这话,娘子是从哪里听来的,我几时与你说过,我没有了修为?”
素练咦了一声,觉得有些古怪:“阿苍说你为了救琼殇,把全身的修为祭出,去与昊天塔相撞,难道事实不是这样?”
朔隐笑了笑道:“娘子可曾晓得,有一种计谋,它叫瞒天过海。”
对自己以外的人,掩藏强大的实力,示假隐真,不自觉让敌手产生漏洞和松懈,再把握时机,出奇制胜。
朔隐抬手拂过眉眼,眼睛一眯,淡淡笑道:“来了。”
“什么来了?”素练循着朔隐的方向望去,在那遥远的天边,直直劈下一道惊雷,雷光自上而下闪出树叉的形状,接着万里晴空立时乌云密布,百里之内狂风大作,电闪雷鸣直逼到他们头顶。
雷鸣声响彻大地,金色光华由天边延伸过来,带着车马疾行的辘辘之声,那是天地之主天君的座驾风雷引驾临。
朔隐自怀里取出一样玉佩交到素练手中,慢然道:“天君是冲我来的,我眼下的状况怕是护不了你,你带着这样信物,去十里外桃花林找翊真,他自然会救你。”
将冰凉的黑玉合入掌心,素练点点头,她认得这块龙形玉佩。它原先是系于龙渊剑的剑鞘上,如今却被朔隐割断了锦绳,取了下来。
她将玉佩小心翼翼地揣入腰封,低声问:“那你呢?”
“我?”朔隐笑了笑:“娘子,你记住了,任何时候你都无须考虑我,因为我是不死的。”
素练咬着牙愤声道:“朔隐,你当我是傻瓜么,我才不会信你,你一直最喜欢骗人。”她转身飞快地跑起来:“你等我,我会让翊真上天庭,通知北庭天兵来救你的。”
她的眼神异常坚定,那个柔弱的身体里,竟有着那样执着的力量,可不管是她的声音,还是她的背影,终归湮没在滚滚雷声里。
素练不是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的人,勉强留下来只会徒增朔隐的负累。倘若有幸逃出去,搬来了救兵,或许所幸能扭转局势。
她紧张得每一根神经都竖了起来,连死亡的恐惧都忘掉,她拼上自己全部力气,用最快的速度往桃花林跑。虽然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也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因为她不知道,朔隐究竟可以凭一己之力撑多久。
也许停歇一秒钟,就会要了他的命。
朔隐没有去看素练到底跑出了多远,慢悠悠地拔出了龙渊剑,顺势迎了上去,劈出的剑气划破长空,带着响彻九霄的嘶鸣,恰好与天君耗尽全力压下来的轩辕剑,战成了平手。
两个帝君以上级别的人交锋,掷出的内力凌空交汇,绽出一个耀眼得宛如火球的金色华光。
素练到达桃花林时,翊真正在喝酒。他醉卧在桃花树下,一手拧着酒葫芦,一面醉意吟吟地笑看着素练:“姑姑,你来作甚?”
意识到这个女子早已被贬谪下凡,哪里还是什么神仙,翊真随即将称呼改了:“素练,这里已是是非之地,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为好。”
翊真身上的感觉与极炎有一些相似,随性又不受拘束。素练当然也不可能知道,翊真对极炎是极为欣赏的,倘若不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倒是很想交心极炎这个朋友。
素练从前因着调查九天真王的事,时常去翊真掌管的玉天宫走动,一来二去也就熟络了。
往常这个情况下,素练都会坐下来与他喝茶喝酒,畅所欲言。翊真活了一千万岁,又管理整个天庭的史籍,学识渊博,见识又广,总会说一些神魔志怪的新奇故事,偏偏素练对鬼怪又特别感兴趣,一个愿讲,一个愿听,交情也就不知不觉建立起来。
可在这种光景里,她实在没心情听故事,声音里多了一丝急迫:“翊真,我实话与你说吧,我今天来找你,是有事相求。”
翊真懒懒散散地卧躺着,笑了一笑,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气度,能让人将一度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请讲。”
虽然与翊真熟识了一段时间,但不代表完全可以信任这个人。有的时候一个人的城府隐得太深,没有漫长时日的接触,可能发现不出来。
但终归没有第二个办法。
夜空几乎被血色染尽,苍穹上闪过一道接一道的亮芒,刀锋剑掠,伴随着大地剧烈的震动,桃花林的花瓣纷纷落下,宛如急雨。
朔隐性命危在旦夕,谁也无法保证多耽搁一会,结果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虽不知这块黑玉的来历,但多少觉得有点古怪,本想暂且先不出示这个信物。
可翊真这个人说起来很随性,也不是那么不好说话,假如用骗人的伎俩来匡他,骗得到是一回事,倘若失败了,他可能会因为自己心意不够诚恳而拒绝帮助。
思来想去,素练决心将交托的龙形黑玉递出去,一字一顿地道:“朔隐说你见着这东西,便会知晓来龙去脉。受他之托,希望你可以出手相助。”
一半是朔隐的原话,一半是她妄自加上去的。
翊真只随意地瞥了一眼,眸光转了一下,便笑道:“我知晓你的用意,可是我决计不会帮他。倘若你问我为什么,我可以告诉你,没有人会救一个敌人。”
“这块玉佩为九天真王所有,世上仅有一块,你要我救的朔隐,是将我打入万劫不复的恶人。”
素练整个身子突然一僵。
“我这条腿原先是废的,是被九天真王斩断的,若不是西庭仙君施手,我大概已是个废人。”翊真单手挑起那块黑玉,敛眸道:“我从前便猜到九天真王已然轮回转世,可没想到竟然是他。”
“我不晓得他为何让你找寻我,按理说让我看到这块黑玉,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挟持你,作为西庭向九天真王开战的筹码。”
素练倒抽一口凉气,不由得退了一步。
这完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等着被活活宰割。
虽然已经害怕到极点,四肢都微微地颤抖起来,但她的头脑勉强还存了一丝冷静:“你想怎么样?”
素练试着用她现有的东西,与他谈判,可是很遗憾,对方并不领情。
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的处境更加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