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异常得重,只握住剑柄就好像千万个秤砣往反向蹦跶,素练咬了咬牙,双手并用才把它拉了起来,以她的臂力拿起来是不可能了,就这么将它拖着走。
朔隐转身过来看了看她,嗤笑了一声摇头,又继续往前走,直走到玉阶之上,他坐了下来,修长的两腿前伸,倚靠着内壁,脸容看起来很是疲惫。
素练随他坐下,把他半身搬过来靠在自己膝上,让他躺下来可以舒服一些。她触摸到他的身体,这才发现他整个身躯简直就像一块大号吸水海绵,每按一下,就会挤出液体,肌肤之下不知道破了多少道口子。
那液体自然不可能是水,而是暗红的血。
血的颜色已经接近黑色,显然是与空气接触得久了才氧化成这个样子。这个墓室较为封闭,没有多少空气流通,庆幸的是他们修成仙体,才不会缺氧而死。那么朔隐受伤的地方,就一定不是在这里,并且他受伤的时间应该很长了。
素练想到那个甬道里的旱魃妖怪,就算百来个群起围攻朔隐,大概也讨不得好处,但是假如妖怪的数量很可观的话,天王老子来了大概也不能安然无恙。
朔隐躺在她怀里沉沉睡去,脸色透明好像一张纸,他唇角裂开一条缝,轻轻地唤着什么。
他说得很小声,素练把耳朵贴在他唇上,才听清楚他说的是一个人名,阿素。
朔隐从来就没有这么直呼过她的名字,假如没有这样那样的关系,以素练的辈分足可以当他奶奶,所以大多数情况下仙人们都会尊她一声姑姑。
这个姑姑当然不是家族关系里的大姑姑二姑姑那种,要说的话,更偏向于凡人眼里尊崇神仙姑姑的意思,表达的是一种敬意。
听人说一个人流尽体内一半的血,就会精神恍惚,若他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便会在潜意识里寻找他认为最安全的东西,即便这个人清醒的时候有多么谨慎,这个状态下也会轻易暴露出心声。
然后素练发现朔隐的手正紧紧地,紧紧地握在她的腕上,宛如熟睡的婴儿一般依恋地挽着她的怀抱。素练低头替他梳理了一下长发,嘴角微微翘起,心里有一股暖意。
见朔隐的情况基本稳定下来,素练分出一部分心思观察周围的状况。
墓室有十多米高,顶端缀着很多灯笼大小的夜明珠,看起来就好像无数颗星星在夜空闪烁,所以整个内室的光线并不差,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房间各个角落的情况。
长二十米,宽十米,这是一个长方形,顶部呈圆弧形的墓室。
妖主的冰封王座距离素练现在栖身的地方有七八米远,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王座的背面。墓室里异常的静,素练听着自己的心跳大得就好像打鼓声,咚咚咚咚。
朔隐是失血过度,脸色苍白,她的脸色也是白的,却是给吓出来的。
她的手拂过衣袖,有一样东西忽然跳了出来落在地上,定睛一看,那是一只灰色的布袋。布袋的松紧绳断开了,有一只毛绒绒的小东西从里面钻了出来,模样就好像一只初生的小比熊犬。
它用两只短短的小腿揉了揉氤氲的小眼睛,仿佛睡了好久一样,转过小脑袋与素练对视。模样长得很呆萌,眼光却很透彻。
小家伙立马清醒了过来,左右看了一下,好像已经明白自己所处的环境,低低地呜了一声,凝视着素练。
素练看这只小东西很是可爱,就伸出食指拨弄了一下它,小家伙就张开湿漉漉的小嘴,一把就将她的手指含进去舔着。
饕餮这种恶兽,比神兽更加难以驯服,但倘若它承认你作为你的主人,就会保证绝对的忠诚。另一说饕餮极其贪吃,它才睁开眼睛就把她的手指含到嘴里,不会想把她给吃了吧,心想着素练赶忙把手指抽了回来。
小家伙看起来毫无力气,耷拉着小脑袋坐在地上。极炎似乎说过,饕餮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会被视为主人,第二次把它招出来,就得给它取个名字,它才会听从差遣。
素练歪着脑袋想,肚子里实在没啥墨水,也起不出文艺的名字,又分不出它究竟是公的还是母的,干脆就指着它鼻子道:“你就叫阿花吧。”
小家伙摇头。
“阿花阿花阿花……”
摇头摇头摇头。
“阿花阿花阿花阿花……”
摇头摇头摇头摇头。
“阿花阿花阿花阿花阿花……”
摇头摇头摇头摇头摇头。
小家伙长呜一声,横了一眼素练,表示抗议。素练撇撇嘴,心说你抗议也无效。
小家伙继续鄙视地瞥了她一下,心里嘀咕着没文化真可怕,估计自己要成为历代饕餮王里名字最村姑的一个了。
素练不会想到,这只饕餮是只实打实的雄性动物,而且一万年后,这只小狗化为人形,成为神兽界最风流倜傥的帅哥,当然这位帅哥有一个致命硬伤。以至于每次有人提到最美的阿花上神时,他都恨不得用爪子刨个洞钻进去。
阿花用两只小爪捂着眼睛,认命地受了这个名字,从此开始了有主人的生涯,第一个任务就是寻找墓室的出口。
饕餮的嗅觉异常灵敏,甚至可以根据石砖缝之间传出来的气味,辨别下面是否藏有机关。阿花将石砖一块一块地闻过去,走出去老远,又摇摇晃晃地跑回来,一口咬在素练的裙角,吃力地往外拖。
阿花巴掌大的身躯自然拖不动素练,不过它这个焦急的模样是发现了什么?
素练脱下外衣叠成小方块代替她的双膝,垫在朔隐后脑,就跟着阿花一路走到了那墙前面。
这面墙从外观上,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既然阿花这么坚持,就一定有古怪。素练用手探过每一块砖,用手感来评估每一块砖之间的距离,在离地面一米的地方,摸到了一条缝。
这条缝只有两张纸的厚度,两寸宽,用肉眼几乎就识别不出来,但是用手触摸的话,就能明显感到砖与砖之间传来的差异。
素练试着将这块砖往里推,没有任何动静,那么会不会是要往外拉?可这么小的缝隙,指头都伸不进去,要如何把这么一大块砖拉出来?
接下来,素练想到了一个方法,她将痴情练从腰间解了下来,照着缝隙比对了一下,不论是长度还是宽度都正正好。她把白练往墙缝里推,一直推到进无可进,又喝令痴情练勾住石砖内侧,用力一拉,整块砖就轻轻松松地抽了出来。
然后她面前的墙壁震颤了一下,抖落下许多尘土,整面石壁竟然缓缓地向上升起。先是露出一条缝,阳光从缝隙里钻进来,变成了一线天。接着轰隆一声巨响,掉落下更多的碎石。石壁越往上抬,光线就越加明亮。
白色的阳光打在素练的脸庞上,格外的静谧安详。
但是这份安详并没有持续太久,幽远刺耳的断裂声从石壁上方传了出来,也许是这个机关修的年代太过久远,拉起这个石壁的承重绳断了,几十吨重的石门才拉起一半,又开始往回落。
就在这个时候,素练看了一眼阿花,脸都白了。这个小东西大概太久没有出来活动了,体力比刚出生的犬类还不如,摇晃着超前走了两步,昏倒了。
石门在往下坠落,阿花却倒在了石门下,几十吨的重量压下来,再了不起的饕餮,也会被碾成一团肉泥。
冒着变成人肉酱的风险,素练快速往前扑到,滚到了饕餮旁边,一把拧起它塞进怀里,翻了个身,手脚并用地爬到了石壁外。
她朝黑漆漆的洞里望去,她和阿花是得救了,可是朔隐怎么办?
落下的石门距离地面只有一米,以她距离石门的长度,至少需要百米冲刺的速度。素练目测了一下大概的方向,当即放下饕餮,飞快地对它道:“假如我出不来,你就去找别的主人吧。”
然后她先是弯下腰起跑,到了石门前顺势超前滚,动作几乎是非常不文雅的,狗爬式地滚进了洞里,石门骤然在她身后合上。
阿花毫无力气地趴在地上,盯着那面重新合上的墙壁,两只耳朵动了动,闷闷地道:“臭女人,真是个不合格的主人。”
虽然嘴上说着不合格,但是它心里知道,就是她了。作为它的主人,她已经被认可了。
石室内光线依旧昏暗,素练拍掉身上的灰尘坐起来,从极亮到极暗,眼睛还没能够完全适应,几乎就看不清洞里的东西。所以她不知道有一支袖箭,从她营救阿花开始,就指向她的后心。
如果她抱着阿花一去不复返,那么这只袖箭就会毫不留情地射穿她的心脏。
黑暗里朔隐低笑了一声,将袖箭隐入玄衣之下:“姑姑,你为何回来?”
如果她就这么走了,他很可能会在墓室里困上一辈子,他之所以对她有了杀机,因为不信任,或者说他从没有相信过谁。
为什么回来?
几乎不曾有一丝犹豫,素练看向他道:“因为你需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