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练瞅了他一眼,好狗血啊:“你是说我流落到凡间的魂魄,与你在度劫时相遇了,并且还相恋了。”
不过是个明白人都会晓得,虽说是同一个人的转生,她与祢祯有着太大的不同,而曜魄也从未将错她认作祢祯。
“正是。”曜魄似笑非笑,拾起一杯茶润嗓道:“所以,姑姑此约非去不可,而且只有你有资格去。”
素练吐了吐舌头,一副认栽的表情,修武刚好也给她递来一杯茶,她接过来咕嘟一口喝下,这茶叶是从天庭带来的,香味四溢,不自觉撇到一旁抚琴的鸢洵,发现他竟然也在看她。
素练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呆了一下,便将视线落回自己的双手,继续弹琴。
难道鸢洵也对她从前的故事,有那么点兴趣?
******
无垠指得是一座湖,这湖是一座城中湖,位于一所大户宅院里,用人工开凿出来。
据说这户人家的主人姓白,曾是嬴政的贴身侍卫,在十多年前因为一个女人,而被满门抄斩。
这个女人名为魏祢祯。
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原因,也没有人敢去问,这个宅院的主人被斩下首级,悬挂于城墙上,在那之后,魏祢祯被驱逐出宫,从此杳无音讯。
也有人说,魏祢祯离开皇宫两年后,以一个新的身份回到了咸阳,她称自己为阿房。
很快的入宫,得宠上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铲除异己,手刃亲姐。
战国七雄,齐楚燕赵韩魏,以秦赵两国最强。魏祢祯是魏国的公主,她姐姐是长公主,两人都是受制于王族宿命,被迫献于秦国求和。同是作为嬴政的女人,没有人明白魏祢祯为何突然失势,被驱逐被流放,又为何以另一个身份重新回到嬴政身边。
接下来,看上去与魏祢祯最亲近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或死去或疯了,总之都没有一个好下场。再然后,魏祢祯选择了自尽,以最凄惨血腥的方式,割断浑身血脉,死在了嬴政怀里。
她死前对嬴政说:“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报复你。”
曜魄说他从前分析的问题有些许错误,关键就在这里。渡劫莲花给出的考题是续前缘,却没有说明白究竟是续谁的缘分,而一开始他便将我们导向了晓晴楼,让我们更多以为所谓续前缘,其实是曜魄与祢祯的前缘。
其实不然。
当渡劫莲花再次绽放,给出第二条线索“无垠之约”时,问题的关键便明朗了起来,他们此次的任务,是解开嬴政与祢祯的心结。
祢祯怀着恨意而终,嬴政爱了她一辈子,她却恨了嬴政一辈子。
这位千古一帝为了这位心爱的女人,建起了最奢华富丽的宫殿,命名为阿房。他要让最爱女人的孩子,继承他广阔的疆土,扶苏,香草佳木之意,嬴政对这个儿子寄于无限厚望。
可是阴差阳错的,他的遗诏并没有顺利落到扶苏之手,反而因为这个传位诏书,逼反了赵高胡亥,逼死了扶苏。
所以,这个帝王在死后也无法得以安息,生前对不起祢祯,死后愧对自己的孩子,他死也无法瞑目,灵魂就一直在无垠湖畔徘徊,没有转生投胎。
退一万步来说,假如素练当时阻止了胡亥集团的刺杀行动,扶苏没死,蒙恬也没死,更没有曜魄及时出现补了蒙恬一刀,那么嬴政这时候早投胎去了,而渡劫莲花也不会再给出第二条无垠之约的线索,他们的度劫便会失败。
如果一步错,步步皆输。
无垠湖是嬴政与祢祯当年互许盟誓的见证,那一年嬴政十九岁,祢祯十八岁。
嬴政无法超脱的灵魂,一直守在这里苦苦等待,却不知道自己在等着什么,也许是一个原谅,一个慰藉,或是期望再见她一面,又或在回忆无垠湖畔那段美好的记忆,而他的容貌也回到十九岁那一年,英挺俊逸。
素练走在湖畔,踏着湖水,湿了鞋面。湖边种着红色的落梅,软软的像雪花一样缤纷飘下来,一瓣一瓣落在水面沉沉浮浮。
曜魄在天庭的院落里也栽了很多梅树,不过是白梅。
据说祢祯是梅一样高洁的女子。
素练又往前走了段路,望见不远处那棵梅树下,仰躺着一团人影,那影子时而虚幻变得透明,好像被风吹过就会消散,很显然那是一具魂魄。
那个黑衣少年眼睛里似乎有化不开的忧愁,眼神凌厉逼人,浑身上下充斥着上位者的领袖气质。他无声无息地仰靠在树干上,两眼漠然地注视着湖面,仿佛在想些什么,就那么坐了好久。
久到素练流着泪不自觉打了个哈欠,他才转过来发现了她的存在。
转过来的那一双眼眸非常细狭,嬴政只随意地朝她看了一眼,却好像刀刃剜过来那样锋芒毕露,那是属于王者慑服的气场,难以想象这样的眼睛属于一个年仅十九的少年。
少年在看到她那张与祢祯相同的脸时,却不像其他人那样震惊,他眉宇皱了起来,淡淡的说了一句:“你是哪里派来的奸细?”
他最先的反应不是祢祯回来了,却是有谁利用他深爱女人的空子,做什么图谋不轨的事。嬴政十三岁登基,先后除去嫪毐、吕不韦两大势力团伙,其手腕铁血,冷酷无情。帝王做得久了,疑心也变得异常得重。
素练迟疑一下,走过去:“你有见过奸细会对一个魂灵说话吗?”
嬴政显得异常冷静,淡漠地瞥了一眼:“你不是祢祯。就算容貌一模一样,你也不是她。”
素练用手捋了捋地上的薄雪,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我当然不是她,但是她却是我的一部分。”祢祯是她魂魄在凡间历经的一个轮回,有些事终究还是要她来结束。
她接住一瓣落下来的梅花,轻声道:“为什么不去转世,你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他看着无垠湖,眼睛里像弥漫了大雾,漆黑得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苍穹上又下起了雪,簌簌地落下,和花瓣混在一起,红的白的像蝴蝶一般在天空翩翩起舞。
又过了好久,他终于动了动唇说了什么,轻轻的像是在叹息,素练没有听清。
但是最后一句,她听到了,他说:“寡人得到了天下,仅仅只是天下。”
这个帝王一生为一统江山费劲精力,智计,野心,无情,哪一样他都兼备,天时地利人和,他做到了历代君王所做不到的事,天下尽在手中,他却觉得无比寂寞,无时无刻的防备,多疑的本能让他再也够不到心爱女子的温存。
他纳尽六国的后宫,佳丽三千,却再也没有一个真正走进他的内心。魏祢祯,没有谁,能够代替她。
他完胜了事业,可以说没有人比他做得更成功,他的雄才伟略赢得了广阔的疆土,无上的权力,却意外的输掉了爱情。
秦始皇一生没有册立皇后,他长眠的地宫里也没有皇后的陵墓,后世历史学家不解的谜团,不过是因为那个唯一深爱的女子无法与他厮守到老罢了。
可以想象这个寡冷的皇帝在十九岁时,心智也许成熟到足以应对政治上各种疑难症结,但在感情上他是有疾病的,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意,连心爱的女子都无法守住,遗憾却是一辈子的事。
素练转眼凝望无垠湖,湖水向两旁退开,接着涌过来一波潮水,掀起一朵名为回忆的浪花。
黑衣少年指着湖面问道:“你知道这湖的名字吗?”
穿着素衣的女子深情地凝望了一眼,笑道:“并不晓得。”
黑衣少年道:“这个湖名叫无垠。”此心无垠,他信誓旦旦地看着她,以为这辈子她就是他的,所以除了一个湖的名字,他什么也没有对她说。
这是身体里属于祢祯的记忆在苏醒,在从前的某一世,在这里他们的确有过交集。记忆沿着时光的轨迹,犹如生长起来的树叉向顶端延伸,越向上走树叉就分支得越多,一直走到了树冠,茂密的枝叶像撑开的一把伞。
凌乱的记忆以新的方式组合出现在了眼前,过去的每一世都串成了一条沿着树干向上的光轨,汇集在撑天的树冠里。
那记忆的光束里闪过一张妖冶的容颜,那个气韵风华的男人,微眯着眼羽扇半遮,即便闭着眼睛也能感到到他从骨髓子渗出来的妖邪之气。
她听到有人在说:“黑龙一族竟出了个比妖精还美的男子,真是少见,要是个女仙,求亲的门槛大概要给踏烂了。”
另一个声音哈哈笑道:“那个男人是仙妖同体,才会有那么邪魅的风姿,不然天君怎会封了他全部的仙力。”
素练还没来得及听仔细,便觉得手背一凉,转过脸看见嬴政的手正落在她的腕上,五指有力地将她紧紧缠绕。
他在人间最后的时刻几乎只剩下几十秒了,指端以下的部分已经透明得随时要消失,素练反握住他的手道:“我听到了祢祯的心声,她没有恨你,相反的她爱到最后的人,一直是你。你为她做的,她在天上其实都看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