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隐、曜魄和她都要下凡,连带着在她这里度劫的仙人也要下凡,长林丘的人口本就不大兴旺,这么多人都走了,整座仙府就要唱起了空城计。
她并不打算拿这个计谋诱敌,也不打算打什么心理战,一座空城,就怕有人趁虚而入,直捣东墙。比如有人将她寿元载体的紫树林烧个精光,那她自己的性命还要不要了。
派人留守是必要的,而且还要是自己人。
这些日子离珠已经接了府里的很多事情,素练一边喝茶一边说,而离珠则伏在素练旁边的案上,执笔飞快地记着刚送过来的档案,再加以归类,他几乎就没空抬头看她一眼,只埋着头轻快地应一声好。
素练偏头看着离珠,不由得觉得有些抱歉。一开始他能帮她处理的事情很有限,并不是因为他能力不足,只因离珠是个凡人,凡人看不懂天书很正常。因为读不懂仙界的文字,很多事都没办法操作。
后来修武身子康复了一些,就抽空教习离珠识字,渐渐的离珠也能读通大部分的仙文,办事的效率随之快了不少。
随着加诸给离珠的事情越来越多,他几乎每晚执灯到天明。灯火跳动的映着他的脸庞,从素练的角度看过去,他的发髻散开紧贴着脸侧,下巴的线条明显削瘦了许多,衣裳也略显庞大,但却从不见他有什么怨言。
千言万语在一躬,揣着心中万千的谢意,她深深的弯下腰,抬手做了一揖。即便离珠背对着她,根本不可能看见。
然而素练的这一举动,却分明的印在修武眼里。他躺在房梁上,双手枕在后脑,从素练进门以来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他本就是一个不爱多话之人,只是在见到姑姑那样奇怪的举止,孤冷的眼眸多少掠过诧异。
那个骄奢淫逸的狠厉女人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
无声地道过谢,素练伸手一指头顶的房梁:“修武,你可还记得与我的约定。”
修武仰起半身,手搭在膝上,淡淡答道:“嗯。”
“你也准备一番,明日随我下凡,你的职责只需要保护我的安全。”
“好。”
出门,左转,继续下个地点,她绽开一个冷冷的笑容,司乐神官,终于有时间会一会你了。
素练马不停蹄地往鸢洵那里赶,朔隐却站在一条幽窄昏暗的长廊上,拦住了银心的去路。
他的身影纤细柔长,歪倒地斜靠在廊柱上,手指轻拢地撑着下巴,细长的双眸里面尽是戏谑。在他身后是一轮升起的圆月,迎着月华的方向,他的脸和整个身体都好像在发光。
瞥见银心怀里揣着的信,朔隐细眸动了动,抬了抬手,淡淡地道:“拿过来。”
银心一直很畏惧这个人,即便他美得实在太过逆天,可终究是一个手段阴毒,对谁都毫不留情的人。
看到他,银心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小声道:“朔隐殿下,这信是姑姑要我送的,不能给旁人看。”
“哦?”朔隐一掀衣摆,坐了起来,懒洋洋地抬了抬眸:“即便我看了,姑姑又能说我什么。”挑起一根手指动了动,那封信便仿佛扯了线的风筝落到了他的手里。
朔隐抬头看向银心,幽幽地笑了一声:“信,我来送,你回去就这么告诉姑姑。”
银心躬了躬身,想起姑姑平日里那么纵容朔隐殿下,他说黑那便是黑,他说白那也是白。相信立刻回去禀明姑姑,姑姑也会这么恩准的,何必两边不讨好,随即应了一声:“是。”
朔隐撩了撩眼眸,魅惑地敛起眸子,嗤笑道:“你很聪明。”手腕一抖,展开信纸,里面是一张字条,字条上仅写了三个字。
十五见。
朔隐冷笑一下,素来在凡间忙着普度众生的活菩萨,竟然也有空闲插手姑姑这儿的事,抚了抚从地下浮上来的黑色兽头:“英招,看来我们得去查一查苍帝他究竟想做什么了。”
******
夜晚的长林丘飘起了细雨,雨点打在湖水里,荡起了波光粼粼的波纹。
虽然仙界的四季变化并不明显,但夜里的凉意伴着飘来的湿气吸入肺里,依然感到几丝清寒。朔隐敛了敛衣裳,抬步正欲回去,忽然却听见了几声琴音,脚步随即一顿。
琴音从湖的另一边传来,夜里格外寂静空旷,飘渺的琴声在长林丘上空低沉地来回荡着,悠远而凄凉。
那弹琴之人仿佛极力压制着满腔的幽怨,唯有通过琴音将自己的情绪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
湖对面回廊种着一排柳林,碧绿的丝绦弯弯折折地齐排地垂入湖水里,透过稀疏低垂的柳枝,朔隐隐约看见了黯淡的烛光。
那火光是从对岸那间屋里散发出来的。
英招走出了老远,见朔隐没有过来,便又折回来,皱了皱眉抱怨道:“是什么人,这么晚了还在这里弹琴。”
手扶着廊柱,朔隐往前走了几步,冷冷视着对岸一抹唇角:“英招,你这样说可不好,司乐大人的琴音寻常人想求之却千金不得,我们能听到这么动人的声音,莫不是托了姑姑的福。”
什么福啊,不是祸就不错了,英招无语地翻白眼:“这女人又不喜好男色,把司乐神官这尊大佛绑回来做什么,这不是闲着没事给殿下找麻烦来着。”
朔隐转过身面向英招,嘴角扯出诡异的弧度:“这不是很有趣么?一个不喜欢接纳男人的姑姑,却突然带回一个男人。”她究竟想做些什么?
湖对面的回廊下,闪着七彩光芒的浮鱼攒动,有脚步声飞快而来,游鱼惊得四散。
穿着素白衣裳的女子,像一缕轻烟般飘过来,她的秀眉微起皱痕,好似有什么着急的事,脚步走得匆匆。
朔隐缩紧了金色瞳孔,俯身斜靠在扶栏上,打趣地欣赏对面的“风景”,大有隔岸观火的意思。
守卫见是姑姑,齐齐执着战戟站直。素练捏了捏眉心,也懒得多言,直接推门走了进去:“鸢洵,想了这么久了,你可是想通了?”
关在屋子里的人,便是司乐神官鸢洵。
闻见紧锁多日的房门吱呀一声从外打开,随之飘进来一股清新恬淡的青草气息,鸢洵下意识地抬起冷冽的眸子看向门外站着的人,不难看出那里面带着深深的抗拒之意:“你究竟想怎样?”
顺手关上了门,素练笑了笑,向他走了过去:“我不想怎样,也不想对你怎样,我只要你告诉我,怎么去那个时空。”那个叫做二十一世纪的时空。
******
什么时空?朔隐垂下眼睫,懒洋洋地抬手在半空画了一个卍结,结束了窃听。在那之后那个房里便陷入了沉默,再听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只不过……他稍微有些在意,虽说一开始就知道这个女子不属于这里,但她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却始终是个谜。
佛家多说一切源于一个缘字,这一点,他并没有参透。接着耳边便想起“铿锵”两声兵器出鞘的声音。
一声是突然来到的不速之客拔剑呼啸的剑鸣,另一声是英招护卫朔隐飞快地抽出腰间的细剑,迎上去猛烈一挡发出的响声。
显然来者的身手不赖,他出剑又快又准,而且每一式都打在最致命的部位上,一攻一防,在实战中,防守的人会比进攻的人耗费更多的气力,也更加处于劣势,渐渐的,英招也几乎快要招架不住。
“英招,退下。”朔隐眯起细长的双眸,疾走几步,快走的同时顺势拔下插在乌发里的黑玉簪,长发纷飞,他直接就迎上去用发簪抵住了那人落下来的一剑。
簪尖准确无误地刺入了剑身,长剑裂出几道细纹。
这支黑玉簪就是送给姑姑的订婚信物没错,在雅乐会上因为看到她假扮成极炎的嫔妃,他便顺手将发簪取了回来,说到底,多少还是生气了吧。
单手撩起落下来的长发,朔隐眼波里闪过媚惑,看着来人笑道:“修武,过了这么久了,你还是这样没长进。”
惊异于朔隐使用的武器,准确的说,那只是一支装饰品,修武淡漠问道:“你的龙渊剑呢?”
懒懒地绽开一个笑容,朔隐握着发簪的手指对着剑身轻灵地一动一转:“要我使用龙渊?你可还没有这个实力。”
下一刻,修武手里的剑应声而断,并且剑身沿着方才的裂痕,碎成了好几块。
修武一直是冷着一张毫无表情的脸,但在看到自己的剑刹那损毁,冰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怎么可能,你不是没有仙力?”
往前踏出一步俯□,朔隐缓缓握住修武的脸容,敛起细狭锐利的眼眸,逼视着他,幽幽诡笑起来:“我的确没有仙力,但不代表我就没有别的力量,比如,妖力。”
玉簪破剑的气势太过,以致于残留的余势在空中打了个旋,又转了回来,犹如风刃一般割开了修武的紧身劲装,□出胸口大片紧实的肌肤。
修武劲装下的皮肤有着纵横错落的伤痕,都是宛如粉色小蛇的形状,那是被姑姑囚禁在暗室里时被凌虐留下的疤痕。伸手触摸那上面凹凸不平的触感,朔隐撩动柔媚的眼波,嗤笑道:“看起来你的伤口愈合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