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笑得春光明媚,可那笑容却犹如盛开在阿鼻地狱的血曼陀罗,明艳妖娆得仿佛能够醉人。
传说曼陀罗的根部有迷幻的效果,以人类的鲜血浇灌洗涤,在它开花的时候,便会满足你一个愿望。
那是一种蛊惑人心的毒药。
可即便是毒药……也甘之如饴。
收起了满心复杂的思绪,素练装作坦然地朝他走了过去,疑惑道:“你要送我什么?”
朔隐双眸冷得宛如一块冰,犹自哂笑:“姑姑,你随我来。”
素练随着他走入相邻的囚室,这是一件极其黑暗的密室。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色里,卷来一种压抑逼人的错觉,逼得她竖起了所有的防备,警惕着周遭一丝一毫的变化。
她几乎可以听到液体落地的声响。
嘀嗒……嘀嗒……
那声音浑厚里带些凝重,不似水滴那般清脆。
“是血!”
“说得不错。”指尖灵动地挑起黑帘,屋内亮起一盏明珠,朔隐悠悠冷笑:“这便是我赠予姑姑的礼物。”
以骨钉钻开其肩胛骨,凿出两个血窟窿,再将这个人犯牢牢钉在墙面上。
素练在看清眼前血肉模糊的人,几乎就无法识别他的容貌后,渐渐惊恐地睁大了眼。
朔隐微扬起的嘴角扯出诡异的弧度,他金色的瞳孔幽冷得令人发毛,同时那犀利的锋芒也宛若冰锥扎进她的心坎。
他为什么这么看她?
在那么一刹那,素练察觉到朔隐体内紊乱游走的气流,就像是有一股迸裂而出的妖气,要倾泻而出。
待她正欲屏息追寻那股气劲的源头,他的内心又仿佛是风平浪静的,什么都荡然无存。
是错觉么?素练皱了皱眉,好不容易缓过神,问道:“你方才去做什么了?”
朔隐冷然一笑,取扇,执扇,开扇,又轻摇羽扇半晌,才慢慢调侃道:“回禀娘子,为夫离去半个时辰里,不过喝了一盏茶,审了一个犯子,那犯子便俱在你眼前。”
素练这才意识到,她问话的方式太过随意,口气说得像是他们认识了不是五十天,而是五百年那样熟络。
朔隐的答话又更是暧昧,如同是夫人在怀疑夫君出了轨,而夫君又很有良地将一日行程合盘托出那般。
素练发现好几次他们明明想的不是一块,却总能好好的把话接下去,虽然这里面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朔隐在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为避免目光再次与朔隐尴尬的交汇,素练将注意力移向了钉在墙上的囚犯。朔隐送她的“礼物”,是一个人,显然这个人不是拿来给她当男宠的。
那犯子浑身血淋淋,就如同刚出染着红墨水的染缸里捞出来一样,还在一滴一滴地淌血。犯子的脸面极白,眉目也生得极清秀,若不是他左右腕上各三只粉髓玉镯撞击得叮铃作响,素练差点就想不起他是谁。
他是齐豫。宴席上自请侍寝的第一人。
齐豫可能连自己也没想到才刚下了宴席,就被以掩耳之势带进了这里。方才身姿轻扬的粉衣仙人,不过转瞬便成了水里捞出来的血人。
再看这屋内十分整洁,只角落里摆了一个白色长柜,柜子上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器具,有圆有方,有短有长,有的看起来像个漏斗,有的又像个缩小版的钟摆,都是些素练叫不上来的摆件。
当然这些并不止是摆件那么简单,而是十足十的刑具。
朔隐随意地拿起一样放于掌心把玩,悠然一笑:“先前随着碧衣一路查下去,总能查到那么几个相关的人,几个人里又有个口风最不紧,我便给他略施了点刑罚,他们便乖乖招了。”
看碧衣他们半死不活的样子,那哪里叫作略施?
朔隐雅然笑了笑:“不过这个人与他们略有不同,嘴十分的硬,便比旁人多吃了些苦头。”他说得云淡风轻,就好像齐豫受的刑罚不过是吃了一顿饭那么轻松。“齐豫的来路很是奇怪,姑姑,你若是不想死,便要乖乖听我的话。”
素练讶然:“额?你要我听你什么?”
“自然是莫要忤逆了我。”羽扇轻摇,朔隐凑过脸来,眼眸微眯:“据我所知,除了天君以外,还有一个人要杀你。”
也许这个人的权位不及天君来得大,但智谋却不是天君那种小孩子耍耍的手段可比拟的,连朔隐都不得不认真起来,才能对付他高深的城府与算无遗策的智计。
素练不由得垮下来脸来,我靠,这姑姑平日里到底怎么做人的,那么多人做了梦的想她死。“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他是谁?”
另一个要杀她的人是谁?
朔隐懒懒地往墙上一歪,淡笑道:“姑姑,你说笑了,我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犯子就在眼前,这儿这么多刑具,姑姑自己选个上去问了不就知道了。”
纵然齐豫背后的人与她的性命息息相关,可再怎么样,他仍是一具鲜活的生命,素练觉得自己虽不是什么大善之人,可也实在是对他下不去重手。
然而朔隐却并不这么认为,他慢悠悠地步到她身旁,微微地弯下腰,将手里把玩的摆件塞进素练手里,幽幽地诡笑起来:“姑姑,要当善人,可不是这么当的,难道你想把命送掉么?”
朔隐看她眼眸笑得弯弯,修长手指递过来的摆件是一样刑具,类似漏斗的形状上大下小:“这小的一端是用来戳进眼球里,大的那一端则可以将眼珠子给吸出来,姑姑,你说这是不是很有趣?”
素练横了朔隐一眼,胸臆间打起了小鼓,虽然对他一贯残杀的做法不太苟同,可眼下哪里还有别的路可走?
这可不是她想当然的说算了,对方就会真的算了的。她一念的仁慈,很可能会赔上自己的一条命。
她默默呼了一口气,更加用力地握紧了手里的刑具,柔软的掌心明显地感触到刑具的边棱,锋利与冰凉狠狠划过。
这样长得像漏斗的刑具名字叫“刖”。
事实上“刖”是古代一种酷刑,也叫刖足,就是把脚砍掉,然而素练手里握的这样刑具不是用来砍脚,而是用来剜目。
它通体晶莹剔透,散着幽白的仙气,显然是曾有仙人输入度进了念力,好歹也算得上一件半件的神器。
素练举着“刖”一横心,大步走上前,将它抵在了齐豫的眉际线上,清冷地道:“齐豫,本上神并不曾亏待过你,你如此小人之心潜伏于我身边,又是为了哪般?”
说完,她在“刖”上稍作用力一按,力道并非很大,但却足以在齐豫清俊的容颜上划开一道粉嫩的细肉。
比起剜下他的双眼,这点程度的痛楚不过是九牛一毛。
但齐豫还是明显吃痛地咬住下唇,定定地转过血淋淋的眸子视着素练。他清秀的脸容沾满了血污,已经看不清本来的面目。
方才在宴席上,素练一直觉得齐豫与离珠的风格差不多,都是偏向娇柔类型,甚至于走在街头很大可能被误认为一个女子。齐豫的眼波里总是含着柔情与娇羞,连姿态都有些过分刻意地模仿女子的柔媚。
可此刻他那双眼睛却逞亮得宛如刀子一样锐利,仿佛一打开他的镣铐,就会像猛兽一样凶狠地扑上来,那眼神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
素练觉得太不可思议,朔隐的眼界到底是有多犀利透彻,竟然能将藏得如此深的奸细给揪了出来,也难怪他第一眼就看出了她不是姑姑。
他无所顾忌得就好像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能躲过他的眼。那么,她的心,他是否也一并看透了?
素练不知道,也不会去问,因为齐豫已经够让她头疼。无论她问什么,齐豫除了用眼睛怒瞪以外,就只会对着朔隐骂着粗野难听的脏话。
而朔隐也仿佛毫无不在乎,笑吟吟地歪靠在椅子上,慢悠悠地捻着茶杯边缘。那优雅的姿态就好似这儿是不容错过的良辰美景,而他在郊外悠闲地赏月喝茶一般自在。
明明被骂的人是他,话语还那么不堪入耳,他怎么可以从容得像是个没事人一样?
朔隐他那样的人,真的会有令他在意的心事么?
“姑姑,我见你也审得差不多了,就由我来收尾罢。”朔隐闲闲地站了起来,玄衣垂地,慢慢地拖着长衣走了过来。在走过素练身边时,他的手轻轻拂过她的手背,那只“刖”便飞快地由她的掌心落进他的手里。
再随意地一转手腕,出手、收手,动作快得看不见,收拢的五指便举到素练跟前,他歪着头散漫地笑着:“姑姑,你的行动力可不怎么样,这么简单的问讯竟审了这么久。”
他妖美绝伦的容颜绽开血色笑容,修长五指摊开在她面前,掌心里托着一对刚剜下的新鲜眼珠。
朔隐秀美优雅的手里,一双圆瞪的血眼珠正怒视着她。
那边传来齐豫撕心裂肺宛如野兽一般的痛嚎,脸面上还有两个冒血的窟窿。
随着看清他手里的血肉事物,素练先是一怔,怔得以为自己是不是在做一场噩梦。跟着她闻到血腥刺鼻的气味,有一股从胃里卷起恶心涌了上来,她不自觉捂住自己的嘴,呕了一大口酸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