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练第一眼关注到的不是他的容颜,而是他发髻上坠满了明晃晃的珠花。
那可观数量的珠钗几乎将他秀发可缀饰的地方严严实实地给镶遍了。这让素练想到,他的脖子被这么多珠花压着,究竟会不会觉得酸。
他提着一袭粉色轻纱,柔媚地走上殿。衣裳是粉色纱衣并粉色中衣,衣摆是粉色的衣摆,鞋是粉红的鞋。
随着行走的动作,他左右腕上各三只粉髓玉镯撞击得叮铃作响。
最绝的是,他在腰上系了一条粉色丝绦,并打成了一个大蝴蝶结状,把自己当做礼物给交到了素练手里。
这个人叫齐豫。
他一上来,就直接挑明了他的目的,细细瞅着素练的眼色,询问道:“姑姑,今夜可愿我来服侍您?”
他早就做足了心理准备,打算与姑姑做那什么什么事,只求姑姑暗箱操作一回,将他指了一户好人家度劫转生。
原来仙人也有潜规则的么?
素练看了他愣了好一会,才稍稍有些反应过来。
可是对象是不是反了?
被潜规则的人居然是个男人,而她这个潜规则别人的正主,还是连男人的手都没摸过的。
怎么看好像划算都是他,而非她。
素练皱了皱眉,怎么也拿捏不准,如果是正牌姑姑坐在这里,究竟会不会接纳这位看起来模样还算不错的男仙?
即便素练并不怎么需要他作陪,但她如今扮演着姑姑的角色,在人前的性子怎么都不能与正牌姑姑太过背道而驰。
究竟是该回答要还是不要?
就在为难之际,倒是曜魄先开口,他看着粉衣仙人,微微笑了笑:“齐豫,你先退下罢,姑姑今夜若是来了兴致,自会传唤你。”
一个婉转的回答,便巧妙地化解了素练此刻的困境,并也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究竟是要不要他侍寝。
这般回答得模棱两可,对素练来说无疑是最受用的。
粉衣仙人先是稍稍一怔,随后带着疑惑退下。紧接着又有半数仙人纷纷上殿,请的都是同一件事。
所谓投其所好,姑姑喜欢男色,他们便给她男色。
度劫将至,所有仙人都在为自己的前路谋划,以美色来讨好姑姑,横竖又不会掉半块肉,却可以省去凡世漫漫八十年的历难七苦,何乐不为?
这么一思,仙人们都前仆后继地上了殿。
素练反而悄悄退至后方,将这些麻烦的交涉都推给了曜魄。一开始曜魄还可以应付得过来,可眼见聚集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而素练又给不出明确的表示。
她这才恍然大悟曜魄从前说的:他们怕姑姑指不到一户好人家,得不到好的命数,以他们之能难以度过大劫,这便失去了飞升上神的机会。姑姑此刻若表现不好男色,人心便乱了。
真真是乱,这混乱的场面,简直压都压不住。
一人难敌百口,曜魄无奈地摇摇头,碰了碰素练的手臂,轻声道:“姑姑先走,这里我来应付。”
素练微一点头,自觉的留在这儿也没她什么用,曜魄处理这种混乱局面的能力,远比她要在行得多,这便足尖一点,跃上了候在一旁的白麒麟,飞掠而去。
这次宴席终是以虎头的开始,蛇尾的结束。素练受不了百多个仙人同时的口水攻势,果断地遁了。
只不过若是原先的姑姑在这,以她娇纵凌厉的气场,怎么也不会压不住这样乱的场面吧。
白麒麟冥离没有像预想的那样将她载回仙邸,而是将她带到了这一带的树林里。
她穿着一袭洁白雪衣,手腕上缠绕着绵延的痴情练,像鬼魅一样,轻飘飘地荡了出来,游走在夜晚的紫竹林。
虽然不解冥离意欲何为,但她还是遵从他说的,来到这一棵正对溪流的紫竹下。
重生到这个世界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阳光和煦的午后,就坐在这里。
夜空高悬一轮泛黄的圆月,与三月之前并没有多大改变,那时候初次与朔隐相见,好像就是在这样遍洒银霜的月辉下。
那是他们的初识。
素练来到这个世上看见的第一个人是曜魄,但事实上交集最多说话最多的却是朔隐。
竹林另一头,缓缓浮现出一个人影,他的玄衣柔软得犹如流动着的墨,缓缓淌在了月光下,漾着奇异的波纹。
他手中持着玉骨羽毛扇悠悠扇着,偏头瞧着素练道:“今夜月华极好,又有轻风相伴,不知姑姑可否相陪?”
朔隐便是这么一个人,就算将他扔在沉默的角落,他的存在感,也是那么强烈逼人。
一如现在他就出现在她的身旁。
对于朔隐的来到,素练没有表现出多大的诧异。冥离本就是朔隐的属下,有了这么一层关系,他听从朔隐的吩咐将她带到这里,自然没有哪里做的不对。
虽然冥离眼下的身份是她的侍卫,但毕竟各为其主,他的主人始终是朔隐,她也谈不上多不愉快。
不过身边被安插的眼线实在是多了点,又偏偏没有足够说服力的理由将他们撵走,再加上素练的确是有用到他们的地方,这让她微微郁结。
朔隐以羽毛扇骨敲了敲素练的额头,凑近来嗤笑道:“姑姑在想什么这么入神,何不说来与我听听?”
鬼扯!能说给他听才怪!
素练掀了掀眉毛道:“你今日倒是闲得慌,大宴席不过才刚开过,又让冥离送我于此,可是还有什么事?”
朔隐浅笑迷离地看着她,嘴角飞快地勾起一抹笑意:“姑姑你这样的语气对我说话可不好,我一不高兴,有些事便不愿对你说了。”
唔,什么事?
他这么含而不露的一说,素练倒稍稍被吊起了一些兴致,改口问道:“说笑说笑,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直管说好了。”说白了,闲着也是闲着。
朔隐笑望着她,冷笑间透着邪佞:“姑姑愿意听了,可我不愿说了,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素练本想不说就不说罢,横竖她就不是个爱听八卦的人,特别是与朔隐牵扯在一起的,大概也不会有好事。
方走出几十步,又折了回来,似乎是有哪里不对。如果只是日常嚼舌根子的俗事,朔隐犯不着绕了弯子,大费周章地摆这么一道。
有什么是不能在宴席上说的?
莫非……
素练猛然想起一个人。她急忙折回,他如墨的玄衣依然长身伫立在冰冷月下,散着一身妖异的华彩,乌发飞扬。
她抬起视线,恰好就对上朔隐狡黠漆黑的妖眸。
他金色的眸子里有奇异的光芒,犀利的目光仿佛穿过她的心,才懒洋洋道:“姑姑,你去而复返又是为何?难道是舍不得我么?”
素练扬起下巴道:“如果我说我舍不得你,你肯不肯把方才想要对我说的,重新再对我说一遍?”
朔隐不以为然地捻下一片嫩绿的竹叶,慢慢道:“姑姑,情爱无非是你情我愿,纵然是我有意在先,但你说得如此将就,我便都有些伤心了。”可他莫测的眼底哪里有半分伤心的模样。
他说得就好像素练没有领了他的情意,可他哪里有什么情意呢?
VIP最新章节 18是不是告白
素练脑袋“嗡”地一响,他们明明说的好像不是同一件事,但两人却都各自答的一板一眼。
她中途折返回来,是因为猛然想起一个人,她叫做碧衣。
几日前碧衣因着对她下了诛灭神魔的“伏神”之毒,被朔隐押去了刑狱司审理,后来却再没有下文。
指使碧衣的人究竟是谁?这直接关系她的性命安危。
素练以为适才朔隐口中说的有些事要对她说,指得是碧衣一案有了眉目,这才又去而复返。
难道她一开始就意会错了朔隐的意思?
朔隐一番腻软绵绵的情话下来,竟没有半分与除她以外的事物相关,可见他说的的确只关乎他们的感情。
什么叫做情爱无非你情我愿?
什么又叫做纵然是他有意在先?
她可以将此理解为是一次告白么?
素练理了好半天思路,稍微清晰了一点,才不确定地问道:“你刚才说有些事想对我说,究竟是什么事?”
究竟是她想的碧衣犯科一事,还是……他隐隐暗含的情意?
“姑姑,君既为侬死,独生为谁施。”他的嘴角翘起,妖眸里的笑意更浓:“这句话……你还记得么?”
既然为我而死,我独自活着又为着谁呢?
照字面作解,这是一位有情女子为亡夫君所作。
素练涩然一笑:“朔隐,你也晓得我不是姑姑,如何了解这诗后的内涵,更解不出那么多的风情来。”
朔隐眼中含笑,眸光一转:“不记得也罢,我瞧着姑姑在宴席上没怎么吃,便吩咐他们准备了几道菜,眼下应是好了。”
说起来仙人就算是不吃不喝几百年,也不会怎么样。素练外表是个仙身,内里却仍是个人,一日三餐的习惯,也不是说改便容易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