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匆匆地伸手去解陈易身后绑着的绳子,草绳粗糙,流水摸着都觉得刺手,不知道陈易这般养尊处优的手,又是怎么被磨了那么多天的。流水颤抖着手,念叨着:“陈易呐,你醒醒,我来救你了……”心中有些懊悔,自己怎地没有早些发现蛛丝马迹,不让他这般受苦。
陈易睁开朦胧的眼,似乎抬头,看了流水一眼,喃喃道:“流水……”
流水点了点头:“是我。”
陈易的声音似乎有点遥远:“是你啊……那我死了么?”
流水翻了个白眼,道:“我是黑白无常嘛,我来勾你魂啊。”
陈易轻笑了一声,却似乎再也没有力气撑下去了,流水绳子一解,陈易就倒在了流水怀里。
☆、今宵注眼看不见,更许萤火争清寒
按理说,此时该是流水充当英雄抱着佳人——额,本该是佳人抱着英雄——深情款款的时候,流水眼角却扫到水牢铁门外暗黑色的身影,正是那心狠手辣的亭梦之,于是流水嘴角一抽,继续自己的唱大戏:“哎呦!陈公子,你可千万不可抛下奴家,一人先走啊!你这样让奴家怎么活哟!”
那抹身影很快地远去了,流水的声音不敢断,继续哭嚷了两声,与此同时却是寻了一处水浅的,小心翼翼地把陈易从水里捞了起来,寻了一处平地,让他的头搁在自己的腿上,低头看了看他的小腿,撩起他的裤腿,里面的小腿已经被这里的水泡得肿了半圈多,流水低头看了看他,却见他嘴角似乎还有一丝笑意,有些懊恼:“你都成这样了,还笑什么。”
“我想起那时中了一梦三生的毒,你也是这样,小小心的;好像是你欠了我的。我好了之后,你又大摇大摆的,好像是我欠了你的……”
“我怎么在你面前大摇大摆了啊,”流水一直都是跟管家交涉得多,自从救了陈易后,与他打交道的次数就不多了,顿了顿,又继续咕哝道,“我救你的时候,是医者父母心;救好了你,那是理所当然要索取报酬的,不然你也心不安是不是,人情债难还多了对吧,我直接问你要东西,也是为了你考虑嘛。”
陈易疲倦的声音却带着轻松:“是了,最难消受美人恩。”
“怎么被你说美人我却觉得心虚呢。”流水喃喃,然后又理了理陈易额前贴着的发,轻声道,“没事了,亭梦之折磨了你那么久,也没有杀你,你是死不了了的。现在有我在,我不会让他在折磨你的。诶,不过你怎么那么没用啊,栽了一次还能栽第二次!我送你个号吧,就叫陈没用吧。”
陈易的鼻子里发出了一声闷闷的“嗯”,算是回应。流水低头看着他苍白的脸,拿袖子擦了擦,擦干净了他脸上的血迹和泥,道:“你先别睡……撑着点。”流水也算学习过那么点医术,自然知道不能让陈易神经太放松,以免不小心他就睡过去了,再也醒不了了。陈易的头似乎微微点了点,道:“好。我不睡。不用担心,我不会死。”
流水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上次中了毒也这般……”
陈易浓密的眼睫似乎抖了抖,道:“我不能死。”
流水点点头,又怕说了太多话费他太多力气,于是便道:“你且先别说话了,就听我说吧。我就随便说说了啊,我觉得你一直有点奇怪。感觉很厉害,但又会被亭梦之三番五次地抓着了;见了面就划了我的脸,但你那两个通房丫头对你也不敬,根本就不想管你,你也没怎么着;管教下人很严厉,但对于下人偷偷摸摸贪了府上的东西,也装作不知道……而且你哪来的那种不死的笃定?陈没用呐,我总觉得,你肯定要做一番大事的,嗯,比当天下第一富豪的大事还大。”
陈易的头在流水的腿上动了动,他侧了个身,轻声道:“没有那么笃定。我这次,以为自己真的就快要死了。但我见到你后……又觉得不会了。”
流水点点头:“有道理,我医术高,轻功好,怎么会让你死……”转念一想,自己到现在连关押着自己的这处都没有摸清楚,连陈易此处都是使诈让亭梦之把她送过来,而非她自己摸索到的,都不是真本事,觉得有点心虚,咳嗽了两声,转移了话题:“陈没用呐,你告诉我,你怎么被抓的?肯定是很厉害的招式吧,说给我听听,我也好防着点。”
陈易缓缓道:“亭梦之会媚术。此术可蛊惑人心,控制人的行为,跟他一对视,就会被他牵着走了。”
流水讶然:“那么容易?那他岂不是天下无敌?”
“并非如此。此术伤敌一千自损九百,他弄了多少次,就要付出多少次的代价,所以不会轻易使用。我也没想到,他会在我这里用上第二次……”
流水点点头:“你做了什么事啊,是挖了他祖坟吧?他怎么就那么恨你啊?”
陈易笑了笑,道:“呵,我是没做过了。不过估摸着要么是我祖上做了孽,挖了他祖坟吧。”
流水深以为然地把头点了点,道:“你且等着,我让亭梦之他们给你送点药膏来。”
最后防己被派过来送了几盒普通的药膏,流水很是嫌弃,道:“你家主人没银子了吗?送点金贵的来!陈家又不是没钱!”反正拿着别人家的家底撑腰不腰疼呐。
可惜防己听不懂流水在说什么,比手画脚了几下,似乎有点着急,流水看得心头发毛:“防己呀,你别比划了,你比划着我老是要想你在干嘛,可你肯定不能告诉我你实际要说啥,你这不是折腾我么。”
流水冲防己挥了挥手,而防己跺了跺脚,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流水的眼。陈易撑开眼,有气无力地看了一眼道:“她应该是在提醒你,注意别被亭梦之的媚术影响了。”
流水愣了愣,回头疑惑地问陈易:“媚术?看了他眼睛就会被迷惑的那种?”
陈易点点头:“正是。我便是如此中招的。”
流水一脸嫌弃的表情:“戚,你知道第一次是因为跟他对视中了招,怎么还会与他对视?”然后开始掏衣服里的手绢,叠了叠,围在自己的眼睛上,遮住了,然后喜滋滋地道:“这样不就行了。”
陈易斜瞟了她一眼,流水脸色白皙中透着红润,嘴角弯弯,笑得没心没肺。陈易别过脸去,淡淡地道:“哪有那般容易。他身上有特制的熏香,本身就是特殊的药粉,与他的媚术一同使用,管你何人,没有逃得过的。”
“药粉?”流水觉得这个东西似乎有点印象,她拉下遮着眼的手帕,皱眉思考了一遍,“药粉……对了,”突然灵光一现,“我想起来了,在宛城之时,我见着莫如雪在香粉娘那边买了袋特质香粉……说起来,与亭梦之要使的方法对得上。看来,那香粉娘有点古怪……陈易呐,你是洛水城商贾,对宛城的生意也该熟悉吧?你可知香粉娘此人?”
陈易皱了皱眉,把此人名号过了一遍,方才缓缓道:“未曾耳闻。出了此处,我倒可以帮你打听打听。”
流水点点头,道:“好啊。”
又这般过了几日。流水是个心宽的人,此处虽是昏暗潮湿,但有个说话聊天的,她也觉得,湿了点就湿了点吧,若是得了风湿,自己再治好便是;有人陪着,日子也过得没有那么暴躁了,这样也挺好。
亭梦之终是未见石越的来访,已是心浮气躁,唤来了莫如雪,问了问流水现在的情绪如何。莫如雪有些为难地道:“好吃好喝好睡……看不出有忧郁,或者绝望之情。”
亭梦之的媚术若要全力发挥,需要香粉娘即行云所配的药粉配合;而亭梦之怀疑流水作为其师妹,会对这种药粉有抵抗力,故而想等其心念不稳时,再施展媚术,彻底控其魂魄,予以操纵。可惜流水目前心情似乎还比在石窟里好了些,亭梦之有些恼怒,对莫如雪道:“你且从今日起,便不要给那两人送饭吃了。”
这下可好,命令一下,流水终于在过了午膳点一个时辰后,肚子开始咕噜噜地叫唤,于是她的心念不稳了,开始暴走了:“亭梦之!我的饭菜呢!”
而僻静的水牢里只传来她大嚷的回声。她喊得嗓子都哑了,终是泄了气,陈易拍了拍她的肩,道:“这想来也是那老妖道的招数了。折磨人的身,以消磨人的意志。”
流水恹恹地趴在石头上,道:“他是很享受人痛苦的样子是不是?早知道是这样,入水牢后我便多闹腾些,弄得他天翻地覆,显得我很痛苦,他估摸着就该满意了吧?”
陈易摇了摇头,一下一下抚着流水的发,道:“不是。这是他控制人心智的过程之一。”
流水想了想,又问陈易:“话说他都对你使了两回媚术了,把你折磨得也够惨的,怎地未见你心智丧失?”
陈易很简单地回答了她:“我心中自有清泉,媚术只可迷惑一时,不能迷惑我一世。”
流水点点头,复又好奇地问:“像你这种,受了亭梦之媚术,最终自己又醒来的,江湖上有几人?”
陈易眼睫眨了眨,似乎在思索,沉默了片刻,最终告诉流水:“近年来只有中了他媚术没有恢复的,但十年前好像有一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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