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告诫。”孟湘环笑呵呵地用指拨开架在自己颈上的剑锋,起身活动一下手脚,方挑了挑眉道,“我虽受你们胁迫,但大丈夫一言九鼎,既然答应你们,绝不会反复无常。”
花以怜收回剑,随之垂下眼帘,好似隐忍了七年的苦痛、仇怨、愤恨,即将要得到了结一般,沉长地呼出一口气,再抬首,一脸的决绝不悔:“师兄,我们出发吧。”
“嗯。”祈云修轻拍下她瘦弱的玉肩,这一刻,仿佛说着一句妥帖的抚慰,又仿佛发下一句温柔的誓言,“无论哪里,我都陪着你。”
花以怜朝他浅笑如花,转身时轻袂拂空,像是一痕被风吹散的翩然烟雪,清寒潋滟的眼波流掩在密密睫毛下,低眉敛目,须臾变得如杨柳一样婀娜柔婉,跟随在孟湘环身后。
祈云修红下脸,硬着头皮,也终于举步出去。
空地处停驻着一排马车,其中三辆,正是之前运送少女的黑蓬马车,而为首那辆悬璎锦盖的车驾体积虽小,却是华丽无比。
孟湘环领着二人来到车驾前,等候多时的宫使忙低头行礼:“参见孟护法。”
“嗯……”孟湘环状若无事地一应,而身旁的祈云修死死低着头,这一路害怕露出马脚,始终连头也不敢抬,如今站在外人面前,愈发心虚而不自在。
孟湘环勾起唇角,趁宫使低头之际,突然伸手揽住他纤细的腰肢,纳入怀里。
祈云修大吃一惊,就见他邪魅含笑地侧头,用压得极低的声音道:“既然要装,还不装得像一些?”
祈云修听完,斜眼瞥见宫使已缓缓把头抬起,慌忙高举纱袖,掩住半边脸容,偎入对方怀中,仿若不胜羞涩。
待宫使再抬头,发现孟湘环正意态悠惬地将一位蓝纱佳人搂抱在怀,而旁边还静静站立着一位素衣女子,低眉垂眼,十分乖顺婉约。
那宫使看得头脑一怔,又将视线投向蓝纱佳人,虽是衣袖半遮面,但眉目往上却已觉高华丽雅,只怕真容更是世间罕有的绝色,此刻她的脸庞贴在对方胸口,身子半倚半靠,看起来弱不胜衣,柔骨绵绵。
25在怀
“这是昨夜偶然抓到的小美人。”对方绷抖了下身,孟湘环暗笑,反倒搂得更紧,嘴上却轻描淡写地讲,“她们二人伺候得很是周到,就不必关押别处,与我同乘一辆马车好了。”
宫使不敢违逆他的命令,恭应退下。
祈云修松口气,便听耳畔传来一阵咯咯的轻笑,情知他是在取笑自己,心头怒火中烧,一把挣脱开。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偏生你比那真牡丹生得更动人,看来我孟某这回也算赚到了。”对上那对愠怒明眸,孟湘环凤目斜挑,风流韵味十足,“你如此放不开,方才势必露出马脚,倘若你觉得受辱,大可现在杀了我,以解心头之恨!”
祈云修回望花以怜,却觉为了她,什么轻薄折辱都能忍得,当即瞪过孟湘环一眼,转身掀开车帘,怎奈又是一惊——
这车厢布置得华贵精美,馡垫锦枕,水晶悬灯,四壁美人绘图,地铺白狐毛毯,似是用得椒兰一类香料,熏得满厢浓芳沁鼻,舒适中更见奢华,简直可当做一间小小的女子香闺看待,只是空间略微窄小,描红绣金的软座上,容纳两人尚可,但坐下三人,却是有些勉强。
厢内无一处不透露着香软旖旎的味道,更让人联想这马车主人的某种恶趣味。
眼见祈云修踌躇,孟湘环摇晃着那一柄坠玉折扇,惬然开口:“你们如果不想,也可以选择另外三辆马车。”
祈云修怕他途中耍出什么阴谋鬼伎,自然需人从旁挟制,但让师妹一个人混入其它马车,又有些放心。
他回首与花以怜对视,只见她秋波闪烁,嘴角盈笑,霎间,心意相通,扭头朝孟湘环冷冷道:“这倒没什么,只是要‘委屈’孟护法,挤一挤了。”
孟湘环不介意地轻笑:“请便。”
祈云修坐在中间,因三人身形都偏瘦,共处一位时,也不觉太过拥挤,只是个中的尴尬别扭,也只有对方自己才能体会。
“你干什么——”一路中,那人就像没有骨头架子似的,时不时便把身子歪斜着靠过来,探头呼出气息,触动着祈云修的耳边鬓发,钻入襟内颈肌,一阵发痒难受。
到底受不了他这番刻意撩拨,祈云修打了个激灵,忍无可忍地怒视过去。
“怪不得我的。”孟湘环就想看他生气的样子,嬉皮笑脸地解释,“这厢里又窄又挤,路又颠簸,我也是身不由己,你不适应的话,大可跟你师妹换个位置。”
此话触动祈云修的心坎,要知花以怜在他心中好比无暇洁玉,山巅银雪,哪容得他人亵渎半分。
长而细的眉峰一竖,立有英气直现:“你要是敢动我师妹的心思,我绝对不会饶过你!”
“啧啧,我不过说了一句,就急成这样,当真是个护犊子。”孟湘环不将他的怒火放在心上,反而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的脸,“男子汉大丈夫,红起脸来也如此秀色可餐,比起你那个冰山师妹,才更让人感兴趣。”
“你——”祈云修本就是个冰清玉洁的人儿,又不经世事,被他连番调戏,一听这句,愣是懵了半晌……莫非此人,有着某种特殊的嗜好?
他咬着唇齿,气得雪面飞红,懊悔不该换这身女装。
“师兄……”察觉孟湘环对师兄的多次轻佻举动,花以怜附耳低言,“此人心术不正,我们暗中提防便是,不必理睬。”
她声音不大,却能清楚传入孟湘环耳中,无形中是种警告。
花以怜冷冷横了对方一眼:“我师兄心地纯洁,不与你计较,你中途再不老实一些,小心我让你尝到关节折断的滋味。”
孟湘环感慨一叹:“最毒妇人心,果然不假。”
花以怜笑容恬淡,却像花萼里裹着一根尖尖黏人的刺:“对付你们这群妖孽,又何须心慈手软,随你怎么说好了。”
回想被擒的少女们在登车前,都被强行喂下了一粒药丸,花以怜沉吟片刻,又略偏了脸庞看他:“那些少女在上车前,你让她们服下了什么药?”
孟湘环没想到她身置敌境,仍能观察如此入微,挑了挑眉,从衣襟里掏出两个红绳系挂的鬼面小人:“不想像她们一样服下药丸,就乖乖戴上它。”
花以怜生怕有诈:“这是什么?”
孟湘环知她一心提防自己,也不生气:“怎么说,我们现在也算同处一条船上,你不信我,我自然难保你们平安出入西月宫。”
花以怜本就聪慧机敏,只是涉世未深,经验不足,经他所言,一点即通,西月宫是妖孽毕聚之地,也肯定是个艰难险阻的地方,机关陷阱防不胜防。虽不知戴上这鬼面小人有什么用途,但也比吞下药丸保险得多。
心念电转后,花以怜伸手接过,那鬼面小人不过巴掌大小,摸上去软软滑滑,不清楚用什么材料制成,轻得毫无分量,呲牙狰目,活像要扑面噬肉一般,看着便叫人不太舒坦。
车队翻越过两座山岭,又穿行一片茂密树林,不久草木开始稀少,周遭尽是荒石峭壁,尔后前方出现一条铁索吊桥,横跨万丈深壑,通引到对面一处平坦宽大的断崖山岭。
上空有翱翔的苍鹰掠顶而过,发出一声尖锐长啸,更添几分萧索之意,放目望去,那铁索吊桥下白雾弥漫,竟看不清任何光景,但必定是深渊绝壑,人掉下去,死亦粉身碎骨。
马车缓缓行在千斤重的吊桥上,凛冽山风呼呼刮来,直吹得吊桥左摇右晃,人在车中,只觉悬空欲坠,好似随时都会掉下去。
三人拥挤在一起,花以怜气沉丹田,可惜仍无法阻止身子受颠力而摇晃不止,偏偏从吊桥到断崖山岭又需一段距离,强劲的山风吹得整座桥身恍若水波般起伏漾动,她娇躯一个不稳,恰好歪斜进旁人温暖的胸怀中。
祈云修下意识地就伸手接住了她,那一刻温香软玉在怀,煞似饮下千百杯的琼浆玉露,头脑竟晕沉沉地有些发懵,那弱骨羸肩,宛如不经风吹的春柳偎入自己胸口,又柔又软,虚轻得近乎不真实,手边意外触碰到她袖外一寸细滑娇嫩的肌肤,偏生有种酥人的媚,勾缠住魂似的,祈云修只觉心头剧烈地跳动,一阵淡淡的甜蜜,又有一阵说不出的紧张……小心翼翼地安护着,生怕怀中那亦如瓷器般的人儿哪里磕着碰着……情愫也像无根的火苗,在心中迅速地蔓延开……
马车颠颠晃晃,花以怜被他轻搂怀中,芳心虽微微一惊,但知眼下情形也是迫不得已,对方又是自己的师兄,极快摒退杂念,不再多想。
直至抵达断崖山岭,方听花以怜淡淡道:“师兄,没事了。”
祈云修如梦初醒般,脸庞却落下两痕红晕,仿佛想放手,又仿佛舍不得,似是失落又似紧张,移开微微发颤的手臂。
那份患得患失,哪逃得过孟湘环的眼,用扇子掩着唇,凑近过来低笑:“春宵一刻值千金,这美人在怀的滋味,当真不错吧?”